看着那跟木凳子一样的净桶,还有两边铜质的扶手,田昱双唇紧抿,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阳却没有停下:“不过我觉得最厉害的还是浴房……”
说着,他把轮椅推出了卧房,转到右厢,打开了一扇房门,一个铺着地砖的屋子出现在田昱面前。
那屋子空荡荡的,只有个简陋的木屏风,墙上还按着个像是莲蓬的古怪玩意。
林阳放开了轮椅,走到了那边,轻轻转了转墙上的铜把手,就有水从那莲蓬里洒了下来。
林阳笑道:“田先生,瞧见了吗?这玩意能喷水的!外面有个铁皮制成的桶子,晒一天就有热水了,若是嫌烫还能往这边扭点,也有凉水的,可以坐在藤椅上沐浴。若是惯用浴桶,也有带椅子的桶……”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见田昱伸手捂住了脸,浑身都抖了起来。
吓了一跳,林阳赶忙关了水,飞快跑过来:“田先生,你怎么了?”
田昱只死死用袖掩着脸,半晌都没吭气。许久后,他才深深吸了口气,放下了衣袖:“你家帮主可还说了什么?”
林阳小心道:“没说什么,就是让田先生好生修养,也可以四处逛逛。”
田昱一怔,旋即释然。
也是,若是他安排了这样的屋舍,肯定不会立刻来笼络,多半还是要通过别人旁敲侧击。
既然对方不来,那就再等等吧。
平复了心绪,田昱大大方方住了下来。
虽说手上还没力气,如厕、洗浴之类的事情还要人帮一把,但是不得不承认,有了轮椅,有了这一套专为他准备的家具陈设,他能自己做的事情渐渐变多了。
为了能早日用上拐杖,田昱连每日送来的汤药都喝的一干二净,也不知是不是安神汤起了作用,晚上睡着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除此之外,田昱还真出门了,让林阳推着他去四处转转。
这岛上似乎对他并不设防,无论想去哪里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于是田昱去了营房,去了校场,去了码头,还沿着坑坑洼洼的土路,去看了尚在建设的村落。
因为轮椅走不了沙地,他停在了林道边,看着远处沙滩上一排排的架子,和上面晾晒的海货。
许是收成不差,那些妇人边劳作边谈笑,偶尔还会传来一阵欢快的渔歌。
田昱看了许久,才让林阳推他回去。
然而如此逛了几日,田昱再次坐不住了。
严远仍旧没来看他,更别提那位“帮主”了。
一阵惶恐袭上心头,田昱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林阳道:“你家帮主可有时间?我想见她一面。”
虽说艰难无比的开了口,田昱却并没有指望能立刻见到人,毕竟这些“用心良苦”背后还不知藏了多少心思手段,哪会轻而易举让他如愿。
然而出乎意料,当天下午,程曦就亲自登门。
见到人,田昱松了口气,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邱小姐避而不见,可是觉得在下废了,不必搭理?”
这话让旁人听了多半会目瞪口呆,哪有这样不知好歹的?
程曦却道:“有伤可以治,有病可以医,哪怕天生就有缺憾,也能做个有用之人。我从不觉得人会因伤而废,只是希望田兄能安心静养,早日康复。”
自尊太强的人,在伤残之后多多少少都会变的尖刻孤僻,更别提田昱还有创伤应激这种难缠的毛病,程曦又怎么会在乎他说话的语气?
再说了,这些布置对于她而言确实是举手之劳,无障碍设计说起来复杂,其实不过是设身处地的细节处理,她所在部队的医院就做的不错,对于这些并不陌生。
当然,有些东西在古代实现起来有点困难,需要多花些心思,但是做成以后也能用到别处,不算浪费。
这直白中带着点安抚的话语,让田昱有些无所适从。
他设想了不只一种答案,然而此刻却全都落在了空处,因为这不是装腔作势的虚言。
一个肯为伤兵建医院的人,又岂会歧视伤残?这就像浑身都立起了尖刺,面对的却是纯粹的善意,难免有一脚踏空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他嘴唇又神经质的抽了抽:“那你不闻不问,是想欲擒故纵?”
程曦道:“我早说过,是去是留皆由田兄决断。不过想来这样的大事,光凭耳闻是靠不住的,还是眼见为实。田兄这几日在岛上所见如何?”
田昱抿了抿唇:“还算安稳。”
这话有些违心,田昱毕竟是做过官的,还曾随军负责钱粮,自然知道寻常的兵士是什么样,寻常的农家又是什么样。
这岛上虽然百废待兴,但是军士用命,百姓安居,已经殊为难得了。
程曦却道:“三个月前,这里还被贼人所占,整日劫掠商船,上岸袭扰。”
田昱听严远说起过这事,当初是一句不信,如今却是信了八成,毕竟岛上几百号人,想瞒也瞒不住的。
只三月时间能把一个小岛经营至此,不论这位邱小姐品性如何,本事都算不得差了。
见他不答,程曦继续道:“赤旗帮在岸上还有一个大营,如今正在掌控粮道,平抑粮价,还利用赊贷控制了临近两县的海货,运去番禺贩售。”
这些严远可没提过,田昱不由愈发沉默,这些经商的手段是不差,但跟他希望的不同,更像是大海商的路数。
程曦又道:“半年多前我逃到海上,遇到贼寇,当时只救下了一船人的性命。如今手下有大小船只三十余条,将兵六百多,还能影响十来个村落。之前也率队清扫了几个海岛的贼寇,将来势必会继续扩大地盘,占住一方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