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鹤唇角微扬,眸中却绝无笑意:“安将军客气了。”
李庭瑄站在允鹤身侧,只觉得浑身气流都被压缩成方块,逼迫在胸前,几欲窒息。他指尖不住颤抖,无意识的握住个银杯,拿了又松开。
允鹤直接伸手,将他往自己身後推了推,大方宣告主权:“为何仍是站着,坐——”
李庭瑄恍恍惚惚被允鹤拉到坐席上。
安禄山的眸光尖锐起来,胖脸上忽然堆满了笑:“近几日,猪儿承蒙国师照顾。”
允鹤倒了杯热茶,往李庭瑄手边推了推:“我不知安将军口中‘猪儿’是何人。我与庭瑄是好友,说不上是谁照顾谁。”
安禄山一笑:“国师如此亲和,让人钦佩。”他身形太胖,一坐下来就直接挡了灯光,整个人身上覆盖了浓重的黑影。
大片黑影当中,他满脸肥肉褶子抖开,裂开的嘴角露出里头黑色的牙龈,就仿佛是个黑沉沉的洞。
迟瑞只觉得对席之人脸上笑容诡异,又记得他曾是李庭瑄的旧主,忍不住轻拉了李庭瑄的手,小声道:“……他……好吓人……”
触手如冰块般湿寒,迟瑞这才发觉,李庭瑄整个臂膀都在不经意的颤抖。
恐惧感瞬间传递到他身上,迟瑞紧跟着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
“庭瑄哥哥?……”
一时,李隆基大声宣布开席。
先有随侍的宫娥内监一一站到各席位边上,而後,上菜的侍女手捧金盘银盘,如一字长蛇般浩荡走来。
安禄山平日用膳均有李庭瑄在身侧伺候,今日身边却只站了两个小太监,看起来颇有些冷清。
李隆基啜着杯葡萄酒,看似漫不经心的扫过底下衆人。
他对李猪儿始终跟随在允鹤身边的举动感到奇怪,又听安禄山与允鹤的听话,忽觉这二人不像是达成一致的盟友,倒似两条相互夺食的狐狸。
“猪儿今日,怎麽不在安将军身边伺候了?”
李庭瑄始终垂首,不敢直视安禄山的面容,听到当今皇上开口发问,忙起身回话:“禀皇上……”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问起原因,他脑海里一片混乱,隐约察觉身後,安禄山目光如芒,霎时间汗湿重衣。
一侧,允鹤不动声色的起身,挡了安禄山的视线:“庭瑄近来身体抱恙,正要跟安将军辞去近身侍卫一职。只因我与他相熟,又略通些医理,这段时间,他便一直住在我府上。”
他这话一出,底下百官一片哗然。
不少安禄山的朋党之辈开始小声议论:“他要走?”
“这岂不是公然背叛……”
也有杨国忠势力下的朝臣,阴阳怪气反击:“这下可真叫人开眼了。”
“什麽叫良禽择木而栖,自己是朽木便怨不得人。”
席上,杨国忠向允鹤投来异样的目光:这少年国师的举动,着实出人意表,叫人无法捉摸。
朝中素有传言,安禄山待李庭瑄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如今李庭瑄当衆请辞,瞧这势头,更像是直接攀附上了当朝国师。这种只拣高枝,朝秦暮楚的行径,顿时为不少官员齿冷,被定性成忘恩负义。
李庭瑄听到允鹤出言与他解围,明知道他这番话定会让不少人误会,背地里戳脊梁骨,却仍忍不住长出口气,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轻道:“谢了。”
这样直截了当说出来也好。
世人均以为安禄山待他极好,他跟在他身边,看似荣华富贵,地位尊荣,实则,那些非人的辱骂和虐待,是没有人看得到的。
允鹤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转目直视安禄山:“庭瑄在我府上多日,此刻才告知安将军,是我疏忽了。”
安禄山阴恻恻的看着李庭瑄,一张胖脸上分辨不出表情:“很好。猪儿随我也有好长时间了,如今他要走,少不得我得备一份厚礼。”
李庭瑄着实诧异他会这般说话,顿时不寒而栗:“大人客气了。”
安禄山嘿嘿冷笑两声。
李隆基默然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心情倒似比先前好些了。
他眉心的郁结稍解,含笑接过杨玉环夹过来的一块肉脯:“既是这样,猪儿你便好好留在萧国师府上歇息。”
李庭瑄躬身应“是”。
李隆基又道:“国师,朕日前得了一块美玉,正不知要赐给谁,今日见了你,倒觉得遇到正主了。晚些时候,朕就让力士把玉送你府上。”
允鹤委婉推却:“修行之人,两袖清风……”
“哎——”李隆基摆手,“朕亦知这等俗物不入国师的眼,不过聊表一番心意。”
允鹤淡然一笑,不再言语。
李庭瑄看李隆基对待允鹤的态度忽然又积极起来,心中着实奇怪,正摸不准这其中用意。
允鹤已拉着他重新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