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盖像一块巨大的棺盖,盖住了远古时代的万丈荣光。
盛大而瑰丽,完美如神迹。
他们行走在这座琉璃剔透的水晶宫中,身上错落着明明暗暗的光影。可以想象,将一块块巨冰运到这里,需要经过多少复杂工序。先杀死,再切割。又或者是活着切割的,才能保证如此栩栩如生的状态。凤凰将被保存在万年冰里,永不腐烂,供人赏鉴。
江落审视着那些狰狞的切面。
“凤凰。”江落轻声道。这就是凤凰,她第一次看见。
“好看吗?”杨玉文在她后头发出声音。
柳章曾在东海斩杀蛟龙,连着半个月,海水都是红的,海藻疯长。鱼吃了龙肉长到百八十斤。巨大的龙骨冲到海岸上像座小山。柳章为渔民杀死兴风作浪的妖龙,传为美谈。然后杨玉文觉得这也不难,杀掉了一只凤凰作为对照。
凤凰并没有作恶,只是刚好和龙差不多同等地位。所以被杨玉文选中。
凤凰不惧火,他以引海水灌入谷中。山谷里形成了一座天然湖泊,然后瞬间封冻,凤凰囚禁其中,被杨玉文切成了标本,转移到驱魔司地库。这是他的爱物。
凤凰比龙漂亮,欣赏价值极高。
“她在哭。”江落注视着凤凰眼睛,早已死去,还保持着临死前悲怆模样。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但只是摸到了冰冷的冰层。她的鼻子都凑到上面去。
“过年杀猪的时候,猪也会哭。”杨玉文轻描淡写道。
在人族修士眼中,万物生灵,生杀予夺。他们凌驾于一切之上。
江落透过冰面看着杨玉文的倒影,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杨玉文道:“因为好看。就像一幅画,死了的凝固的画。”他点点冰层,骄矜自诩,“瞧瞧这羽毛,多美。”
“你愿意被做成画吗?”
“如果有人能降伏我,我愿意。”杨玉文抱着自己的手臂,“可畜生就是畜生,我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也杀不了我。”
“是吗……”江落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睛。
杨玉文一直想让柳章瞧瞧自己的杰作。可柳章离开后,再未踏足驱魔司。杨玉文整日孤芳自赏,也无意趣。正好碰上江落,带她下来玩玩。
江落道:“可是师父说,不能欺凌弱小,要心存善念。”
杨玉文道:“柳章当然会这么说、”
“他不会告诉你,世上本是弱肉强食的,”杨玉文抚摸着冰层,满眼寒意,语调讽刺。
“他当然要否定你的一切,剥夺你的意志,告诉你邪恶是不对的,你要听话。你越顺从,他掌控你越方便。他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事实上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柳章有能耐把你当成狗一样玩儿,还让你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他的心机城府,是你想象不到的深。”
“你怎么知道?”江落敏锐察觉到杨玉文话里的恨意。
“我是这个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傅溶说师父是世上最好的人。我不相信你,我相信傅溶。”
“傅溶是他养的第一条狗,你是第二条。”杨玉文刻薄地说。
江落顿住,眼皮明显暴跳了一下。
杨玉文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江落当然知道柳章是什么人,他对她展露过无穷恶劣的一面,圈禁她,打过她,差点杀了她。他才不是什么慈眉善目的翩翩君子。他靠暴力迫使她屈服。等她彻底认清局面,柳章便给她一颗甜枣,让她去找傅溶,缓和僵局。吃到切实的甜头。
然后画一张虚无缥缈的饼,告诉她成神才是唯一的出路。她如果想有尊严的活下去,就必须按部就班顺从柳章,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
江落早看穿了这一切,所以杨玉文把话说得再难听,她也觉得很合理。她只是很意外,竟还有别的人像她一样清楚柳章的真面目。傅溶认为自己舅舅好得不得了,平山县百姓将柳章视若神明。有谁知道他的心机?
“我师父对我很好的,”江落故作思索,反驳杨玉文:“他让我背心经,还说我应该修心。”
“等你信了他那一套,彻底被洗脑,就成了他的傀儡了。”
“才没有。”江落被他的话触怒。
杨玉文继续戳痛脚,揭人短处,“你没有内丹,你的内丹是柳章挖掉的吧?”
江落怒道:“关你什么事?”
杨玉文道:“或许是他诱骗你,让你自己挖的。”
江落一跺脚,大发脾气。“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走了!”
可她走到圆盘边上,没有路。跨出去就会调入深渊。出口在他们上方。杨玉文笑望着她恼羞成怒的模样,继续道:“他是不是对你说,千万不能在闯祸,否则驱魔司的人会把你抓走炼丹。你最好待在楚王府闷头读书,别出门。人心难测,你一出去就会死。”
“他是不是有时候对你格外冷淡,仿佛你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有时候又很上心,对你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好像很关心你。”
“他,”江落被他说得有些乱了,“他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杨玉文拾起江落的手腕,翻出她袖子底下的辟邪珠。“没有父亲会给孩子栓狗链子,你不想摘掉它吗?”
江落闻言一怔,起了很大的反应:“你能拆掉辟邪珠?”
杨玉文道:“可以。”
江落把手举到他面前,当即道:“你帮我拆掉。”
杨玉文道:“拆掉也没用,你一回去,他再给你装起来。不等于没拆。”
江落被戏弄了,有些生气,“你根本不会拆,故意这么说。”
“激将法对我没用。”
“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