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誉的影子蛰伏在灯光下,剧痛之后他的耳朵再次复苏,只是没想到听到白洋这样的安慰。要是家里人知道,肯定不会这样和自己说。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知道吗?”白洋现在说话声音也很轻,怕吵到他耳朵,“你不要把这件事怪在自己头上。”
谭玉宸又一次支棱着耳朵,没错,这次他站咩咩。少爷对不起了……
“你为什么这么说?”唐誉眨了眨眼睛,“人都走了,你别说这么冷血的话。”
“冷血?我冷血吗?”白洋忽然一凛。
唐誉马上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说你冷血。”
“你刚才就是那么说的,是不是觉得我又冷血又无情,又不懂你的共情力和同理心,现在人走茶凉,我还在这里说风凉话?”白洋的话来得也快,“咱们两个人看世界不一样,我冷血也没错啊。”
“那你能不能,尝试着,从我的世界看看啊?”唐誉组织着语言,“我就是不小心说了一句话,你干嘛和我急啊?”
“因为……因为你说的话是真心话。”白洋停顿,他是怕的,因为他身上的每个阴暗面都和唐誉的高光面势不两立。自己有那样的家庭,杀人的爸,惨死的妈,不听话的妹妹和傻逼舅舅,白洋真的……
真的很担心自己和唐誉心里的那个自己对不上号了!
“我不是真心话,你急什么?”唐誉眼瞧着两个人吵偏了,可是又无力控制,“我只是……为了刘琮难过,你不能好好哄哄我,最起码也别骂我。”
“就得有人骂骂你,不骂你,你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怎么办?这次是刚好车子停在马路边,万一你开车呢?万一你开着开着车……遇上什么被压瘪的小猫小狗,一下子耳痛发作,你想过自己多危险吗?人总要有点危机意识吧?”白洋是有点咄咄逼人了,但是他也刹不住,“唐誉,你有的时候必须得学会‘恶’,你得保护自己!”
完了完了,谭玉宸不敢往下听了,让你俩好好散步,突然吵架。
“是,你恶,你最会保护自己,我什么都不会。”唐誉胸口也是一团闷气,气得他想要把白洋吃了,把他完全消化才好!
“对啊,我就是恶人,你现在才知道?”白洋顺了顺气。讲不通,和大少爷讲不通。
唐誉也顺了顺气,两人一深入接触就开始互相刺,但是也不会适可而止。他也不懂,白洋能劝那么多体院兄弟,那么多心碎小狗,为什么轮到自己他就直击要害,每次都说的那么狠。
“算了,不吵这个。”反正你也吵不过我,唐誉还沉浸在悲恸当中,“你刚才,在超市里买什么呢?”
“给你买点吃的。”白洋抽出烟盒,“我这两天回家住住,给你买点零食。”
“你给我买什么零食?你回家干嘛!”唐誉这回彻底火了,又跑?
“我总能回家透透气吧?”白洋不愿意脆弱的自己让唐誉看到,每次有事他宁愿一个人静静,“就回去几天,你别跟我吵了,我现在特累。”
唐誉的情绪挤在眼角,嘴里含恨似的咬着后槽牙:“好啊,那你走吧,我不管了。”
白洋扭过头叹气:“你别和我赌气,好吗?”
“没赌气,以后不逼你了。”唐誉摸了摸裤兜找车钥匙,不止是白洋累,他也很累,“你回哪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夜幕四合,北京又到了晚上,再次点亮了万家灯火。
唐誉开车,白洋在副驾驶看窗外,一路无声。两个人在最脆的时候没法好好在一起,他们也习惯了短暂的分开,好似只有这一条路,这一种办法。
“给你放在国贸,对吧?”唐誉停了车。是老地方,他们大四分手的地方,也是他上次送白洋回家,他下车的地方。
“你回去好好休息。”白洋解开了安全带,又看了看右后视镜。凯宴车队保持着距离。
“你别管我,你回去休息你的。”唐誉也看向了窗外,“关门的时候记得小点劲儿。”
这句话,当时两个人分手的时候他就赌气这么说。白洋被他气得无话可说,麻利地开了车门。
一步跨入地面,晚风吹动他,也吹动他。
这次白洋很用力地撞上了车门,情绪让两个人变得狰狞,不肯好好磨合。白洋朝前走去,他知道唐誉马上就会发动车子,那是一个不等人的少爷。
唐誉的手放在方向盘上,他再次看到了他们的殊途同归。他们好像只能在高兴的时候在一起,一旦脆弱了,就会激活双方的防御机制,把对方往外推。只能共享乐,不能共患难,他们从来学不会舔舐对方的伤口。
每一次情绪上涌,都是无效沟通。唐誉的余光盛着国脉的夜灯,中国尊屹立不倒,像定海神针。他瞥见白洋的背景,犹如瞥见了回忆里最为深刻的一抹痛苦,可是存在感又那么强烈,强烈到……可以忽视痛苦。
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回头。唐誉的脚踩在脚踏上,看向主路呼啸而过的车。
白洋的影子投射到地面上,像一抹深红色的刻痕。他无声地走着,已经走出了十几步,特意走很快,就是不想听到车子发动的声音。CBD核心区域永远热闹,不缺人也不缺爱,灯泡像烟花的末梢,散发着让人迷醉的光。
好像……又变成了这样。
白洋忍不住屏住呼吸,手在裤兜里攥紧。时间何止是一把剪刀,咔嚓咔嚓把他们从18岁修理成25岁,也把他们的人生翻了面。一栋栋的高楼成为了城市的棱角,白洋逼着自己往前走,可是目光却忍不住往下看。
看影子,看路面。
唐誉的脚仍旧没动,风好像渗入了他的骨髓,明明没开窗,他就是知道外面刮风。他逼着自己不往右边看,可余光凝结成了最清晰的屏幕。白洋还在往前走,还是没有回头,唐誉叹了一口气,唉,他真的……一点都不会变。
白洋越走越慢,直到一阵风吹向他的脸。风落在他脖子上,掐着他,压着他,扼住了他。
当身体开始转动的时候,前后左右的夜灯依次亮起,和他们分手那天一模一样。白洋都能听到他骨骼的咔咔声,是要花费多么大的力气,才能彻底掰着关节回来。视线仍旧向下,他扫着地面看过去,想验证,又不敢,怕一瞬间看不到,就一点点去看。
视线在路面飞速游走,最终停在了远处的车胎上。唐誉的两条小臂交叠,压在方向盘上,像乖乖等家人来接的孩子刚刚放了学。
灯光完全亮起,他们始终剪不断。
几年之后的同一个地方,不肯回头的人回了头,不可能等人的人不肯走,也是命运再也没有办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