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建邺来的使者是位高个子郎君,他面白无须,开嗓的声音尖溜溜,进了辕门,连马都没下,就喊着要见王太女。
他大呼小叫,随从们也横冲直撞,活像一群发情的野狗,因求偶不成就摇着尾巴狂吠。
将营寨上下的官吏都喊了出来,使者又挑了块平坦开阔的地界,让人供上香案,说要宣读王谕。
当着他们的面,摊开大王的手谕,他挤眉弄眼,竟然在元祯头上清了清嗓子。
使者举止粗俗无礼,显然没把太女放在眼中,众人忍着怒火跪地,手暗暗捏成拳头。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若不是元祯的腿实在无法支撑,使者也不会放由她坐着的,他阴恻恻的笑了声,鼓出中气,高声念道:
“王上谕旨……太女无知,挟势弄权,薄一郡之卒,渡江……禁足三月,非王命不可出营,以儆效尤……”
谕旨揪着元祯出兵衮州一事,指责她大好喜功,不顾人力艰难,直骂了个狗血喷头,遇着言语狠厉处,使者格外拉长声调,生怕他们错过。
一鼓作气念完,众人哑然,杜三娘更是愤愤捶地,纷纷抱不平。
在他们眼里,收复衮州兵不血刃,是大胜,广陵王不嘉赏就算了,竟盯着微末的过错不放,还专门派人责骂。
这不光是羞辱太女,也在把京口营寨的脸扔到地上踩。
使者折起手谕,直呼其名的大喝:“元祯,你可知罪!”
他有意羞辱,不完全是自个抖威风,见手持王谕的使者就如见君王,凡他所骂,每一个字都有广陵王的授意。
元祯的脸煞白无血,唇上倒咬得鲜血淋漓,她俯首认错:“臣女有错,望大王饶恕。”
“接谕吧,太女殿下。”
使者原还想阴阳几句,只是拿眼一瞧,周旁的将领像一群发了怒的狮子,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便悻悻闭了嘴。
既然谕旨里要禁足,自然一刻也宽缓不得,在使者的催促下,元祯不得不当场划定那三进的院落为禁足之地,从此之后,其他地方她都不能涉足。
除了限制她的自由,广陵王在谕旨里还上了层重锁,在禁足期间,他剥夺了元祯调兵遣将的权力,严禁她与将领们接触,更不许与营寨外的人有信件往来。
使者带人检查了院落,为确保没闲杂人等藏匿其中,连锅上的釜冠都揭开来看,苟柔一路跟随,见他们吹毛求疵,没好声气道:
“这底下还烧着柴火呢,哪个脑子进水了,会藏进热锅里?”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
使者挑不出刺,又不愿轻轻放过,便站住脚盘问起了人。
“哼!”
鼻子里轻蔑一哼,苟柔眼睛撇向房梁,还是商音好言好语的解释:“奴婢与苟女史都在殿下身边伺候。”
“好。”使者点头,他踢开釜冠,斜起眼睛,偏要好好磨磨太女及身边人的锐气:“除了太女妃和你们二人外,殿下不许见任何人,也不能有其他奴婢伺候!”
禁锢于一方小天地,日日只能对着三人说话,这不是打断殿下双腿后,还要戳瞎、戳聋她的眼睛和耳朵吗!
苟柔瞪大眼睛,呵斥道:“殿下千金之体就算禁足,也不能只留两人侍奉,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也是大王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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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使谩骂、禁足、削兵权,一连串动作下来,广陵王的意图昭然若揭。
他想要废太女。
可能是听进了王后与元焘的谗言,也可能是广陵王本就打着先平豫州后废太女的主意,他当日将元祯禁足,当日就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
京口卫的建设刚刚起步,元祯羽翼未成,连起兵造反的本钱都没有,只能被软禁起来。
使者不是不想接管京口卫,只是司马将军对元祯忠心耿耿,只拿他当空气,营寨上下运转如旧,倒也不需她太过担心。
丝坊、酒坊尽管有黄娘、曹楚在,却因万事都不完备,处处少不得元祯拍板,她这一禁足,两坊几乎要陷入停滞。
在此关头,萧夷光站了出来,她的出行没有被限制,就主动充当起元祯的口舌,代她面见大小官吏,安抚京口卫将士,甚至还冒雪去了一趟桑山,将酒坊的选址定了下来。
朝中党羽很快得知了元祯的处境,也在尽力挽救,建邺、会稽的密信来往不断,只是使者看管严密,无法送进院子。
这件事难不倒萧夷光,她拆信背下内容,回去再口述给元祯,有时加上元祯的回复,萧夷光一日间不仅要处理政事,还要背默二十多封信。
如此繁冗的事务,就是老练的权臣也会心力交瘁,还好她耳闻则诵,又天生精力充沛,在外间工作到深夜,回去又照顾元祯,从不觉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