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足圆腹的古铜炉香烟馥馥,清而不腻,袭入鼻端,元祯僵硬的肌肉也为之舒缓。
她待的书室三面用紫檀围屏围着,屏风上绢布的描画却并非仕女花鸟图,而是洋洋洒洒的泼墨大写意。
元祯一眼便认出临的是怀夙和尚的《自叙帖》,虽非真迹,但其风骨笔力也可称为当世大家。
听说萧八娘的阿母魏夫人极工书法,八娘也得之真传,不知这《自叙帖》是否就出自她们母女之手呢?
屏风下设了湘妃竹榻与桐柏翘头案,榻案俱纤尘不染,案上摆了一只身浅口大的青釉瓷盘,盘中注了一汪清水,水里的剑山固定着奇石和几丛文竹,虚实相映,别有禅趣。
元祯的佛堂也供有盘花,不过所用器物远没有这里的精致华奢,她心自以为萧八娘也是向佛之人,后来见到案边缸花和架上筒花,牡丹与山茶花开的丰腴肥美,才明白八娘可能只爱花。
青盘古朴,玉缸靡丽,都是从前御用旧物,搁在外头价值千金,寻常世家收藏做传家宝,在翠微台上却被萧八娘随意盛水养花。
盘花旁边的古窑盘堆满有金黄“手指”的佛手柑,元祯从前见过,知道此柑生自长江之南,是长安的稀罕物。
佛手柑没有果肉,成熟时芳香宜人,拿来熏室最好。广陵城一个佛手柑要一百两银子,元祯买一个供佛都要斟酌再三,八娘这么豪奢的用法,她则是想都不敢想。
与香气鲜花相宜的是音色清脆的击磬声,磬音在高楼里盘旋,空灵到魂魄随之颤动。
元祯如听仙乐,心神俱醉,她仰头循声找去,盘梯而上的高楼里花影攒动,只瞧见衣香鬓雾的掠影,也听得到莺声燕语,至于击磬人,则渺无踪影。
商音上楼去请萧八娘会客,鹅蛋脸婢女则为元祯斟好香茶,元祯接过茶盏,嘴唇还未碰到盏沿儿,磬音消失,门吱呀推开。
萧八娘的步子很轻,一阶一阶的徐步下来,动静几不可闻。
父妹的生死就在着一线间,喉咙干涩,元祯垂着眼眸,还想再啜茶滋润,一双藕荷色的丝履出现在她眼前。
听闻过许多人的夸赞,饶是元祯对萧八娘的美貌早有幻想,乍一抬头之际,入眼的美貌让心脏怦然停止。
倾国倾城,非花非雾。
只在刹那间,元祯想通了世家子的痴迷和拓跋楚华的癫狂。
奢丽的长裙曳地,衬出窈窕的身姿娉婷,飘逸的大袖翩翩,掩住丰肌秀骨。金雀钗下雾鬓风鬟,萧八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眉宇间掩不住风流的仪态。
无一处不是鬼斧神工,不似凡胎,倒像是天地精华孕育出来的仙子。
“太女殿下。”
她屈膝低眉向元祯行颔首礼,宽袖舒展成满月,举手投足优雅,又有庄重之姿,雍容又不失洒脱的气度能窥出世家的千年底蕴。
元祯回神,匆忙放下茶盏回礼,待八娘坐于湘妃竹榻后,本该提及父王和丹阳的事,她却一时难以启齿。
在美姿容的玉人面前,遮掩瑕疵还来不及,谁愿意暴露自己的狼狈呢?
心咚咚跳,元祯甚至不敢直视萧八娘,每看一次她娴静的美人面,总觉得自己的目光在玷污她。
佛手柑的清香后,萧八娘朱唇先启,悦耳的嗓音珠圆玉润,话语娓娓动听:“萧大人的信,妾已看过了。”
她顿了顿,见瘦弱的王太女依旧躲闪着视线,语含惋惜:“可惜家母不愿府中坤泽插手政事,殿下的事,妾无能为力。”
元祯闻言,心猛地垂下,抬眼对上八娘黑曜石般乌黑的眸子,像是一头扎进深不见底的古潭,旖旎之情一洗而去。
声音苦涩到像生吞了只黄连,她道:“若结果只是国除,父王被废,我也不会拖着残躯来求八娘。”
萧八娘执起一只小玉壶,为盘花添了些水,她的回答不失耐心:“殿下孝心可鉴,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朝廷自有对广陵王的处置,殿下回去安心等待便了。”
怎么会这样?
元祯作颓唐状,脑子却转的飞快,她在长安街头特意打听过,羌人的几十万大军还守在潼关外,他们再攻破一次长安并非难事,江南的地方豪族也蠢蠢欲动,萧氏不可能如面上一般无动于衷。
或许萧八娘不是不急,也并非不知眼下状况,而是期望从此事中牟利,所以在等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筹码?
她袖中的手指握紧郑虎符,锦匣中只装了国相的书信,在没摸透萧八娘的态度前,元祯并不想轻易将虎符送出。
更何况即便是武德皇后的旧物,虎符到底也是一件死物,元祯需要给虎符附上更重要的价值,才能打动萧八娘。
“八娘案上的这只青瓷盘,原为青白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