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帷幄,苟柔迎上来,两人绕过穿梭往来的宫婢和虎豹骑将士,走到僻静处,萧夷光站住问她:
“苟女史,里头有位郎君,左眼下生着颗黑痣,他是殿下的什么人?”
“眼下黑痣……”
离开王宫快两个月,苟柔乍一听,也寻思了半响,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颧骨低平,皮滑如油?那八娘问的人许是衡山郡王元焘,大王与王后的长子。”
王后所生的一男一女都骄奢淫逸,元焘最爱对宫婢动手动脚,苟柔忙关心:“他是得罪娘子了吗?”
她们站在一株柳树下,萧夷光折了根柳条在手中,嫩软的枝条揉搓又展开,“许是我多心,自进帷幄后,总觉得郡王的眼神露骨,让人瞧着不舒服。”
年少慕艾,情有可原,可萧夷光作为元祯意中人被引入帷幄,哪有一双眼睛粘上自己阿姊未来的妻子的人,衡山郡王未免太色胆包天了。
“呸。”苟柔啐道:“狗改不了吃屎,郡王就是个浪荡子,偏生王后还惯着他,让人没处说理去。宫里的婢子都躲着他走,日后八娘也小心着些,免得恶心到您。”
说话间,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婢子从另一顶帷幄中钻出来,她踮着脚四处望望,看到苟柔后小跑过来,笑道:
“见过八娘,奴婢名叫英娘,是寿春县主府的下人,我家县主说八娘远道而来,身子一定疲乏得紧,要婢子请您先回府歇息。”
苟柔识得她,向萧夷光解释道:“寿春县主乃大王幼妹,十五年前就下降于萧国相。”
兰陵萧氏是大族,萧夷光与萧智容同属萧氏驸马房,上数三代是堂亲,寿春县主代妻子招待堂妹,也情有可原。
宽阔的大道直通建邺城门,两边站满了虎豹骑,一辆车子缓缓驶出,停在相隔不远处,像是在等她们上车。
苟柔瞄了眼,发现是相府规格的马车,就问英娘:“县主如今也住在国相府吗?”
按大周律,公主、县主出嫁,会获建自己的府邸和属官,无论与驸马县马感情多深厚,夫妻想要见面,都必须经过传召,而不能同住一处。
寿春县主与萧国相也不能例外,所以看到相府来接人的车子,苟柔才会惊讶。
英娘代苟柔扶上萧夷光的胳膊,手上又稳又有力,笑着解释道:
“大王携百官宗亲刚迁来建邺,城内屋舍不足,县主说大王为此事发愁,她也就不讲那劳什子虚礼,主动将县主府让给其他臣子,自己则搬去了相府住。”
建邺城内江南世家云集,广陵王一家可以住进吴行宫,但他手下北来的臣子也需要安置。
两方争夺城内宅邸,互不相让,教广陵王发了好大一通火。在这关节,寿春县主肯主动让屋,无异于以身作则,教原本想争的人也息了心思。
萧夷光夸道:“县主为大王着想,顾全大局,实乃宗亲表率。”
“八娘谬赞了,大王对我家县主也是极好的。”
英娘嘴上谦虚,下巴却微微抬高。
主人家不计较财物得失,德行良好,史书上也会多赞一笔,传出去,就是府中婢子也跟着面上有光。
苟柔跑去抱了稚婢回来,看着她们坐进马车,“八娘,东宫从广陵城搬来,还有许多事要忙。英娘会带你们去相府,日后殿下有什么事,奴婢也会去相府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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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相府藏身于一条青砖幽弄中,据说曾是出逃大族陆氏的豪宅,广陵王入主建邺后的第一日,就将它赏赐给了萧智容居住。
江南雨多水多,建筑也与江北大相迥异。栗柱灰砖、屋斜墙高,四方的小小天井,只能看到头顶的四方天空,若是遇到雨天,连天上的云彩都混沌了。
檐下滴水不断,像掺了杂质的玉磬,萧夷光自北来,听不惯连绵的雨声,即便英娘关上窗户,闹意也能从墙壁钻进来。
好在寿春县主是个好相处的人,她眼中带着笑,开口时轻声慢语,性子比元祯还要好。寿春待萧夷光像待自己的亲侄女,衣食起居都要过问,怕她寂寞,还教自己的女儿萧娥陪她说话弹琴,萧夷光心中多了几丝安慰。
更让她惊喜的是,不过五日,长姊萧琼就从会稽飞奔赶来。姊妹相见那日,萧夷光正与萧娥手谈,门槛后激动一声:“八娘!”
掌心的黑子掉落,在棋盘上打了几个滚,还未完全停住,萧夷光的肩膀被一双手扶住,她抬头,入眸的是长姊饱含泪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