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直至今日才理解过来为什么李桃花开始时对他的防备心那么重,为什么对他重断陈年旧案时嗤之以鼻,他全都明白了。
许文壶看着李桃花明亮的双眸,面前出现的却是一条漆黑的路,他沿着那条路望去,怎么望都没有尽头。
两行眼泪从他的眼眶滑出,直直坠落。
“你哭了?”李桃花不由睁大了眼睛,松开他的下巴,“你哭什么啊,我不就是问了你个问题吗。”
许文壶用袖子抹了把眼,可眼泪就跟抹不完一样,旧的刚擦掉,新的便涌出来了,他不想在女孩子面前如此失态,又实在忍不住,便直接将袖子捂在眼睛上,用极力克制却仍抽噎的声音说:“李姑娘,我……我不想做官了,我想回家种地。”
李桃花歪了下脑袋,不懂他到底受什么刺激了,但眨了下眼思考片瞬,又仿佛能够理解,便道:“回家种地也不是不行,你自己决定便是。”
许文壶泣不成声,“李姑娘你,你都不挽留一下我吗?”
李桃花豁达道:“我挽留你干什么,反正你我本来也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何况你从来到这里以后就没顺过,差一点小命还没了,与其在这担惊受怕,还不如回家待着。”
许文壶听了,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抽搐,话都连不成句,“可就这么走了,我,我不甘心!”
这时兴儿推门进来,见此场面不由慌道:“公子你怎么哭了?是不是这丫头又欺负你了?”
李桃花本来就郁闷,听完更气了,翻了个白眼凶巴巴道:“是啊,我就是欺负他了,我不光把他欺负哭了,我还要把他欺负走呢,你也赶紧收拾铺盖去吧,你们公子明日便要带你哪来的回哪去了。”
“不行!”
许文壶忽然一拳头砸在案上,眼泪一抹牙一咬道:“我不能就这么认输给他们!不就是以权压我吗,有本事把我弄死啊,弄不死我我就是要跟他们斗到底!因为子曰过——”
“在其位,谋其政。”李桃花懒洋洋道,“这句话我都会背了。”
许文壶缓了许久,终于将泪止住,他舒了口长气,顶着通红的眼圈看向李桃花,真心实意道:“李姑娘,多谢你。”
李桃花眼神扫向他,狐疑道:“谢我干什么?”
许文壶突然有些羞于启齿似的,微微低下了脸,目光也从她的脸上移开,“谢谢你,无论在我何等失态的时候,都陪着我。”
李桃花一副淡然自若的样子,只是反问:“所以呢,不走了?”
“不走了,两件案子压在手上,走什么走。”
许文壶擦干泪,声音残余浓厚鼻音,问兴儿:“王银在哪?”
兴儿欲言又止,生怕实话说出口他们公子再哭出来似的,小心翼翼道:“被……被王家人接走了。”
许文壶点了下头,释怀道:“接走便接走吧,来日方长,林祥总有离开天尽头的时候,等他一走,王银,照抓不误。”
兴儿点头如捣蒜,“好的公子,王银若不急着抓,那之前的案子,还查吗?”
许文壶:“怎么不查,五个人说死就死了,死相还如此诡异,真凶若不落网,百姓岂不人心惶惶。”
“那眼下该从何查起?”
许文壶沉吟一二,道:“五个人,有两个人只剩下头,剩下的两具尸体就算剁烂了,肉都被苍蝇吃没了,也总得剩下点骨头渣子。”
兴儿举手,“我懂了我懂了,就跟上次的案子一样,还是挨家挨户去查,只不过上次查的是锯子,这次查的是骨头,公子你放心,我现在就吩咐下去!”
许文壶却道:“等等。”
他想了想,说:“分成两队人马,一队去查人,至于另一队——”
兴儿:“查什么?”
“对啊查什么?”李桃花也问。
许文壶扯出了抹笑,笑意在刚哭完的脸上,充斥着种老谋深算但没算明白的蠢气。
他卖弄起关子,“等会儿你们便知道了。”
*
“汪!汪汪汪!”
巷子口,李桃花看着眼前这一大群或黑或白或黄的野狗,欲言又止道:“你专门调出一队人,为的就是专门查它们啊?”
许文壶摸着其中一只的狗头,满面慈爱道:“不错,子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么近犬者,就一定能有骨头现,只要和这些狗兄打好交道,它们就一定能给我们带来或多或少的线索。”
李桃花的表情颇有些无奈,“怎么打交道?也学它们一样,汪汪叫上几声?”
许文壶点头,“虽不失为一种办法,但到底人狗殊途,语言难通,更为有效的方法,便是悄悄跟踪它们,借机搜集骨头。”
李桃花想了想,道:“除了路子有点野,你别说,好像还真能有点用。”
有了李桃花这句话,许文壶的信心更足了,“那就这么决定了。”
夜晚。
“汪!”
“汪汪汪汪!”
衙门口聚满了狂吠的野狗,东侧门不得不紧紧关住,防止狗急跳门见人就咬。
验尸房中,烛火破天荒多点了几盏,仵作拿着放大镜,正在烛火下仔细看骨头。
许文壶推门进来,走过去道:“可有何现?”
仵作摇头,叹气道:“回大人,这些全都是猪骨头牛骨头,没有人骨啊。”
许文壶有点沮丧,旋即便又打起精神,“无妨,大不了明日继续寻找。”
这时仵作拿起一块漆黑小巧的骨头,只有短短一小截,在众多硕大的腿骨里,显得格外不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