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像凝固的水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专家组组长翻着报告,眉头紧锁,仿佛只要看得再久一点,那些不合规矩的“生活节律”就会自动从数据里消失。
有人低声说:“这不叫证据,这叫怀旧。”另一人附和:“我们做的是工程决策,不是拍纪录片。”
就在这时,于佳佳轻轻点了播放。
没有预警,没有提示。
一段录音缓缓流出——电流杂音后,是一个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带着八十年代特有的播音腔调:
“……工人新村不是临时棚户,是家。设计寿命不能只算钢筋水泥的老化年限,还得算上孩子在墙上画的第一笔、老人夜里咳醒的次数、夫妻吵架摔门的力度。这些‘磨损’,也是结构的一部分。我们要建的,是能扛住三代人眼泪和笑声的房子。”
会议室骤然安静。
投影屏上浮现出档案编号:cj---o-o,来源标注为“市城建档案馆内部技术研讨会议记录”。
于佳佳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们现在不是在创造新标准,是在找回被遗忘的老规矩。”
那句话像一把锈迹斑斑却依然锋利的钥匙,捅开了某种被封存已久的共识。
几位年长专家眼神微动,有人低头看着手中的评估模型,忽然觉得那冰冷的参数像是缺了点什么。
林素珍没再说话。
她只是默默合上文件夹,起身离开时,顺手将于佳佳桌边那份赵小满的手写记录本拿了过去——那是他用蓝色圆珠笔一笔一划记下的振动频率、时间、环境温湿度,页脚还画了个小炉灶,冒着歪歪扭扭的烟。
当晚,林素珍坐在书房灯下,戴上老花镜,翻开那本笔记。
她一页页读,用红笔批注。
“此处振动频段接近材料共振阈值,建议纳入动态疲劳分析”“‘锅铲声秒’可换算为周期性冲击荷载,等效质量约o千克”……她把俚语翻译成术语,把感受转化成模型变量,像在搭建一座桥,一端连着一个地铁技工的执念,另一端通向工程院的评审表格。
第二天清晨,六份装订整齐的文件出现在不同委员办公室的案头。
封面朴素无华,扉页却有一行手写字:
请别让算法忘了,有些承重墙,是靠眼泪和笑声撑起来的。
没人知道是谁送的,但所有人都看了。
而此时的赵小满,正沿着地铁七号线巡查至南湖东路站。
雨歇了,阳光斜切进新开工地的围挡缝隙。
他路过一处正在打地基的空地,忽然停步。
围挡上贴着崭新的《施工安全须知》,红头文件格式,盖着公章。
但在右下角不起眼的位置,有人用黑色记号笔添了一行小字:
此处曾有人天天炒芹菜——别拆太快。
字迹潦草,墨水晕开了一点,像是趁着夜色匆匆写下。
他站在那儿,很久没动。
风从断墙之间穿过,带起一缕尘灰。
他闭上眼,耳边竟真响起了锅铲刮锅底的声音——清脆、急促、带着油星爆裂的噼啪,然后是老太太哼的越剧片段,断续不成调。
他没擦掉那行字,也没拍照留证。
只是掏出随身工具包,在主机基座侧面再次刻下一行新标记:
赵·o·听见了
刻完,他背起包继续向前走。脚步比来时稳了些。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份题为《关于建立城市感知协作机制的初步建议》的内部简报,正被悄悄递进市政府常务会的材料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