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记错的话,你学车就要迟到了,快去吧。”
“别和我在这儿浪费口舌了。”
“下次,下次我会记得带钥匙的。”
“不会再麻烦你。”
他说完,先是看了一眼三点钟方向的房门,是紧闭着的,心就这麽放了下来,吐了口气,随之默默爬上了那个黑暗的阁楼。
那个天下之大,独属于他一人的容身之所。
从始至终,除了没有回答吴守最开始的问题,陶知易的态度始终都是谦卑的,可即便如此,落在吴守的眼里,他还是不够低姿态。
从前上语文课的,陶知易总是最积极最踊跃的那一个,老师问什麽问题,他永远第一个举手,有次老师问寄人篱下是什麽意思,他站起来说是像鸟雀一样,寄居在人家的篱笆底下以求生存,老师点头头说对,还夸了一句说他聪明。
现在想想,也是有些可笑。
两个何不食肉糜的人谈寄人篱下,说什麽都是错,实践出真知,真到了这一步,陶知易再回答这个问题就会说:
别说是寄居在篱笆下,就是低到尘埃里也是不对,什麽鸟雀,就算是做只蚂蚁都是占地方,最好连呼吸都不要有,没有自尊,人不为人。
阁楼低矮,陶知易被闷出了一身的汗也不顾,他困极了,躺在床上就只想放空脑袋,可脑袋却不听从他的使唤,自顾自地就要回忆起从前。
其实他也怀念,他也无比怀念从前。
他怀念从前那个什麽都不懂,除了善良一无是处的自己,因为拥有的多,所以牺牲一些也没什麽。
不像现在,有时候想要善良一点,似乎都特别艰难,都没有力气了。
可惜,从前这两个字本身除了用来怀念以外,竟然毫无意义。
半阖着眼,馀光看向那封床尾被压在枕头下只露出一角的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陶知易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擦着床单去摸它的棱角。
那麽缱绻,那麽温柔,好似在抚摸恋人的鬓角。
到底谁能懂他心底的畏叹。
陶知易收回了手,又翻了个身,紧闭上双眼。
他真的,好想快点上大学啊。
半个月来,李应一直没有动念去拨通那个花了几个钢蹦子买来的电话,好像那天的事情只是他喝多了酒精上脑一时冲动做出来的事情,後来便能一笑了之。
李应要做的事情有很多,生活并不总是围绕着风花雪月,就连对沈霖和李芥的介怀都只占据不到他生活的十分之一,又何况是陶知易。
成年之後,李泷会把自己一部分不好出面处理的事情暗地里交给他去做,不过是见惯了阴险狡诈的嘴脸,和那些无所不有的肮脏手段,所以偶尔遇到这样傻的人才会稍微印象深刻些。
还当真是以为撞见天使了麽。
像陶知易这种人,不说安北,大学里也都是一抓一大把,难道各个都要留个电话给他,他李应便是这样的便宜货麽。
四个字,绝无可能。
这是李应那半个月里的心态,此间,无论是去警局保释谁,还是去酒局和谁碰杯,他无数次告诉自己,陶知易根本无足轻重。
这算是一种麻痹。
如果事情一直照这样发展下去,而後的十年,他和陶知易可能都不会有太多的交际和纠缠。
只可惜,李应是一个别扭的人,却不是一个在清醒中沉沦的人,他麻痹不了自己,可能这也算是一种命。
人要是学会了麻痹自己,恐怕很多事情都做不成了。
很多山峰不能上去,很多海洋不能潜游,很多人,不能拥有。
他会庆幸的,虽然那时他会责怪,但後来,人都是会庆幸的,他知道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