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缨抬眼看向姜宴清,见他还在写什么,头都没抬。
她不禁想起屋中那个底部雕了小动物的铜盆,本就是他命无奇寻来的,非得借云姑的手送出。
如今还是如此,送个东西罢了,还遮掩着。
她忍不住笑出声,但也没多问,好奇地打开木盒,里头放着一只三色流彩的瓷碗。
这碗与寻常面碗一般大小,造型侈口,腹部有凸棱一周,箍了一圈金线,下设圈足则包了银,又贵气又俗气。
倒是合她的眼缘。
瓷碗内外壁均施乳白色底釉,内壁饰十二道青色垂纹,与底釉的白色相间,并施赭色细线纹釉,犹如瓜果纹路,清雅晶莹。
外壁以腹部凸棱为界,上半部均匀排列着细长青绿色竖纹,犹如破土而出的青苗,烧制时由于彩釉高温下自然流淌,绿色又延伸到凸棱以下,上下呼应,仿若水中的倒影。
沈缨捧着那碗端详了一会儿,对伏案书写的姜宴清说:“大人为何要送碗给我,难道是让我捧着去讨饭?”
姜宴清停笔看她,笔杆指了指茶碗,说:“你不是常说寻常茶碗喝了不解渴,这碗一手可握,想来是够你畅饮一壶。”
沈缨又看了看茶碗,探身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恰恰够一壶。
她端着喝了两大口,点点头,抱拳对姜宴清行礼:“知我者,姜大人也。”
随后她又怀念道:“以前家贫,买不起好茶,我与王惜便在百花宴时去芙蓉巷蹭吃蹭喝。”
“因为和蓉娘相熟,那里的侍女看到我和她去也不怎么查问。”
“我们躲入雅间,趁那些富贵人们出去赏舞欢乐时,泡人家的茶叶。”
“大概是偷来的珍贵,我觉得那时喝得茶水最够味。”
沈缨说着又喝了一大口,满意地点点头。
姜宴清一直看着她,忽然说:“难怪,你要偷我车上的茶,原来是因为偷来的香。”
沈缨一口茶水哽在喉咙里,吃惊地看着姜宴清,小心咽下后,才说:“大人发现了?我每次也只拿了一点而已。”
姜宴清放下笔,起身走过来,从她手中拿走茶碗浅呷了一口。
随后,他微微俯身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初次相遇,我自认言谈装束并无半分泄露之处,唯有桌上一壶茶,乃长安佛山所处的双音茶。”
“而你,仅凭茶气就可断定我是新任县官,可见,你定然也是识茶爱茶之人。”
“哦?”沈缨若有所思地看着姜宴清,故作无辜道:“大人每次将茶罐放置在车柜显眼处,不会是诱我偷茶吧,也怪我年少无知,食人茶碎,落人把柄。”
“贼喊捉贼。”姜宴清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一下。
他挨着她坐下,又添水煮茶,也不理会她诡辩,待火又烧旺后,架上茶壶。
他指着背篓里时不时跳动的鱼,说:“今日这鱼,你打算怎么做?”
沈缨看了眼姜宴清,他虽面上不显,但她对于他的心绪变化一向敏锐。
现在,看他眉心轻皱,就知道他大概是怕了又喝鱼汤。
前一段时日,她殷勤极了,隔三差五便给云姑送来鲜鱼。
而云姑大抵是瞧出姜宴清心中有了男女情思,乐得成全,足足让县令喝了三月鱼汤。
以至于,姜宴清谈鱼汤而色变。
她捧着茶碗,故意不答,漫不经心的低头品起了茶。
直到姜宴清侧头看过来,沈缨才说:“这鱼新鲜肥美,但个儿太大了,我们可以将其刨为两面,吃一次两味鱼。”
“一面肉上纵横细切,裹上薄薄一层芡粉,再用猪油来炸,炸得金黄,做清炸鱼。一面嫩熟后浇上浓稠酱汁,撒些姜末,做酱汁鱼。”
“一鱼两味,也不会腻。”
姜宴清没有反对,看来是有些期待了。
沈缨歪了歪身靠在他身上,又比划道:“上次杜鸾送了一只羊腿,我们烤肉吃吧。”
“下衙后,大人同我上山去砍些松枝来做松塔。”
“新鲜的松枝搭在炭上,烤肉架子就支在院子里的石台山,这样肉里有松木香,更美味了。”
“对了,我父亲种的小葱正长得青翠,肉上再加些白嫩青葱提味。”
“云姑的芝麻饼又薄又脆,从中间破开,将熏烤的肉片夹在饼中,一口下去神仙都架不住啊。”
沈缨陶醉地眯起眼,脑子里已经将这诸般美食都尝了个遍。
她还想再说说那烤肉滋味,唇上忽然一热,睁大眼,就看到姜宴清眉眼近在眼前。
她在那汪深不见底的湖潭中沉溺,脸颊被轻抚,她伸手触到他坚实的身躯,熏熏然然,已是醉了。
水又沸了,闹闹腾腾,浇在木炭上燃起白烟。
“笃笃笃”门被敲响,白烟消散,外头传来杜鸾的声音。
“快快开门!大功臣回来了!”
杜鸾没规没矩的样子,叫嚷着让姜宴清开门,给他犒劳行赏。
他说林家诸事总算落定,他还从长安带回了好消息。
沈缨被姜宴清扶着坐好,手上又被放入一碗热茶,他替她将散发捋到耳后,这才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