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你要说没钱,我一万个不信。明天孩子就交学费了吧,好歹孩子的学费你不可能不准备吧。老弟,你不能说我狠心呐,我也有孩子,我也要交学费的,是你逼我的。”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鸡饲料老板上门。
“你再宽限我几天,我跟包工头要了钱来,一定先还你,你得让我先把孩子的学费交上啊。”尘贵方第一次失了态,语气里焦灼。
“就你的孩子交学费啊,我的孩子明天也要交,怎么宽限?你不能拿着欠我的钱,去给你孩子交学费,让我的孩子丢人现眼吧。”鸡饲料老板声调高起来,压过尘贵方。
“等我的牛一卖……”尘贵方软了下来,带着商量与恳求。
“别再画饼了,就算你的牛都卖了,你欠那么多人那么多债,你分的过来吗?”
“不管分不分的过来,我都先还你,但今天晚上这钱我真不能给你,我给了,我去哪借钱,明天就开学了!”
“那我又去哪?”
“你人脉广、朋友多,你有地方的。”
“自己干,赔!跟着别人干,要不来钱!我们一家老少就是累死也填不完他的坑。”张美英声嘶竭力,爆出怨恨、疲惫及对明天的深度担忧。
“你们的难处是你们的难处,我的钱我是一定要拿走的,我不要利息已经是很仁慈了。”鸡饲料老板不动声色道。
鸡饲料老板拿走了学费。
尘贵方站在灯下翻电话本。
“美英,你过来看看,这是几?我怎么看不清了。”尘贵方拿粗糙手背来回搓眼睛。
“灯不亮吧。”张美英过去,每一个阿拉伯数字显得清清楚楚,她心里咯噔一下,但迫在眉睫的借钱促使她压住恐惧。
她念着,尘贵方打出一个又一个电话。
“好好好,我现在就过去。”尘贵方挂了电话,对张美英道,“姨借我们。”
“你的眼睛……”
“没事。”尘贵方使劲眨了眨,道。
尘贵方走到天井中,动摩托车。尘黛尘屿坐在天井里,假装不在意地朝尘贵方笑笑。
尘贵方回来时,向等在门口的张美英点了点头。尘黛和尘屿还在天井里,假装不舍终有凉意的风,假装珍惜暑假的最后一天。
“有一天,孔老二跟别人抬杠。”尘贵方拉过马扎坐下,开口道。
“孔子,也会吵架?”尘黛道。
“有两个人在打赌,一个对另一个说,你别看你的眼睫毛离你的眼睛最近,但你肯定不知道你有多少根。另一个人不服气,说我肯定知道,我现在就数。”尘贵方继续说。
不由自主,尘黛尘屿翻着眼睛看自己的眼睫毛,上下左右转了一圈,竟现看不到一根。
“好傻。”尘黛笑。
“为什么看不到?”尘屿问。
“这个人就输了。孔老二一看,这不耍赖嘛,于是他指着赢了的人说,你的头六斤。那人说,不可能。孔子说,不信,割下来秤秤。”
尘黛尘屿再一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你们看,有文化,就是厉害。”爸爸由衷感叹。
尘黛尘屿哈哈笑。
尘黛分不清爸爸是在鼓励他们学习,还是只是想让他们笑。
尘黛躺在床上想,父母明明比以前翻倍辛苦,成倍努力,在张美英攥紧的手缝里,没有一分钱花出了紧要开支以外,但为什么却比过去穷出十万八千里。
天亮后,来自不同小学的学生聚在初中操场。
操场很大,但依然是土的,前几天拔过的草,顽固留着草根的痕迹,如同从理店站到阳光下的少年,终于剪掉蓬乱硬,但露出的头皮仍是执拗的青笼。
学生们毫无秩序,乌泱成沸腾的汤,生的面孔令人不可亲近,先前的同学忽然变得亲近有加,大家过分热情地打起招呼,自觉聚成一堆,仿佛过去情如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