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祠重归平静。
楚黎腿一软,坐在楚雀伶旁边,如劫后余生,心脏跳得胸腔都在发痛。
*
神山上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大傩。
大傩点名要见负责送贡礼的旁支,楚雀伶受惊昏迷,被送去医治。楚若映领着楚黎,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高门来到本家的腹地。
这一路上,都有佩戴傩面的族人随行。楚若映只能用目光焦急询问她有没有受伤。
楚黎悄悄摇头,勾了一下小姨的手,让她安心。
古朴小楼前有本家族人轮值,见楚若映来,互相点头问好。
二层木构小楼由血杉木搭建,木纹天然形成扭曲人脸,远望似百鬼抱楼。
楚若映带着楚黎站在大门外静候,檐角悬青铜鸟首铃,无风响动。
大门“咯吱”敞开,内里传出一道苍老暗哑的声音:“进来。”
正堂内燃着灯,地面铺满兽皮,阴冷得不似夏天。
大门自动闭合,正对大门的墙面悬了一幅由蠕动红线勾勒出来的楚家数千年族谱,字如蚊蝇,密密麻麻。
东墙挂满色彩浓重的傩面,随着两人进入,眼珠灵活转动,盯着到访者。
瘦小身影穿着大傩仪服,脸上戴傩面,盘坐在矮榻上,手握一根暗红拄拐。
“叫小丫头过来问话,你怎么也跟来,手上的事忙完了?”
大傩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楚若映面不改色,拍了拍楚黎的肩:“这孩子是表家亲戚托付照顾的,冲撞了傩神,怕她吓坏了,这才陪着走一趟。”
“你倒是很看重这丫头。”大傩以拄拐点了两下地面,“过来,让我瞧瞧。”
空气仿佛凝固。
楚黎学着旁支的样子,垂眉顺眼,一步步向前。每走一步,手心就渗出更多冷汗。
暗红拄拐映入视线,杀害她父母的凶手就在面前。
楚黎暗暗掐紧掌心,恨意浓烈的同时,又怕对方看破她原本的样貌,心脏咚咚跳动,忍耐着锐利视线在身上打量。
楚若映不动声色按住了腰间傩面,随时准备动手。
一分钟、两分钟……
大傩终于收回仿佛要将人剖骨剔肉的视线,问道:“傩神为何发怒?”
楚黎极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
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平复心绪,悄悄把衣领扯高,一板一眼讲述了神祠里发生的事,把自己和楚雀伶是如何谨慎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动静说得无比详细,又暗暗强调供台是忽然打翻的。
话里话外都在说,这事发生得很突然,和她们俩没半点关系。
楚若映及时补充:“临近祭礼,大约是傩神厌烦不满,迁怒了两个孩子。”
大傩转着雪白骨珠串,可有可无点点头:“希望如此。此次祭礼,不容出任何差错。”
*
从大傩居住的小楼出来后,楚若映将楚黎跨出几道高耸大门,转了个弯穿过一片错落有致的居所,把她带进一座三进三出的小院。
高大金桂树的枝叶斜斜伸出墙头,院里绿意葱茏。
树干上,有许多深深的刻痕。树下,一架老旧秋千晃晃悠悠。白墙上有很多风化褪色的涂鸦,有些署名还算清晰,能辨认出“若羡”“若映”两个名字。
楚黎怔怔打量着,辨认属于母亲的痕迹。
楚若映焦急地为她全身检查,一边撩起她的衣服,一边追问:“受伤没有?神祠里发生了什么……”
脚腕、小腿、锁骨……经过几个小时,那些痕迹颜色变得更深,落在雪白皮肤上,刺目得很。
楚黎猛地回神,从耳根烧到脖子,手忙脚乱压住衣服。
“没有、没有受伤。小姨,我没事,这些不是在神祠里弄的。”
楚若映终身未婚,但不代表不清楚这些痕迹代表什么,很显然,这是最近造成的。
眼前阵阵眩晕,她险些没站住。
她只知道,大傩为了找回楚黎派出过好几拨人,但因为傩神作梗,没能得手。
先前听逃回来的小辈说,傩神分身与楚黎异常亲近,她是压根不信的。楚氏本家谁不知道,神祠供奉的那位一旦出来,势必灭楚氏全族。上一任大傩留下谶言后,那些痴心妄想接近傩神的全死于非命,她从没想过,那样不可言说的存在,对人类会存在垂怜之心。
楚若映的脸色难看极了,楚黎心中惴惴,望着这张肖似母亲的脸,忍不住勾住她的手指:“小姨,我真的没事……”
楚若映压住情绪,握着她的手,“我送你出山,现在就走。”
“出山?我不出山!”楚黎连退两步,“小姨,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
她的至亲惨死,现在孑然一身,已经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