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插在兜里的手也抽了出来工整地搭在了身体两侧,恰才还懒散的少年收了脾性,嘴硬道:“我住一阵儿再走。”
客厅里十几双眼睛盯着,梁老爷看都不看他,摇着蒲扇进了自己房间,老旧的木门被他重重关上。
亲戚们你看我我看你,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梁柏树走到桌子上把被捣得一团乱的证书和奖状一股脑塞进包里,他背对着众人,说话的声音平静:“天儿太热了,回去吧。”
梁初楹蹲得腿都麻了,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脚腕,目送着七大姑八大姨走出门。
刚转了个身,一只骨感的手突然从门缝里扒进来,梁柏树单手撩开房门,轻垂了视线盯着她。
梁初楹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声音有些抖:“……你干嘛?”
梁柏树:“我们做个交易。”“……用什么东西修算盘要这么贵?金子吗?”
“嗯。”
梁初楹:“?”
她的眼里满是不可思议,嘴巴开开合合半天,差点儿连话都不会说了,好半晌后才把舌头捋直了说:“你要用金子修我的算盘?”
梁聿沉沉看她,还补了一句:“不是‘要用’,是‘已经用’。”
“你的算盘年代挺久远的,老算盘价值很高,如果用别的材料修会让它贬值的。”他继续解释,“所以我让工匠用金水补在裂缝里,描了花。”
事到如今,就算梁聿再舌灿莲花也无法掩盖一个事实——她没有钱。
“能赊账吗?”梁初楹叹气。第二次见面,梁杳只身揍倒三两个混混,她牵着被勒索的小孩儿走出来,皱眉擦着唇角的血,抬眼间看见了懒散靠在巷口的少年。
梁杳抬着眉骨的伤睨视他,眼神森然还带着戾气。
沈聿白漫不经心地睨了她一眼,嗓音含混带笑:“挺能打啊,救世主。”
彼时沈聿白才知道,这小姑娘一贯爱装乖,皮下却是匹养不熟的狼。
但,猎人无惧与狼共舞。
灯火长曳,暮色正沉,梁杳醉得晕晕乎乎,话就说出了口:“你好像他。”
他愣了几秒,冷笑一声,连右颊上的痣都显出些许难过,少年耷拉着眉眼自语:“喂,你错把我当谁?”
他扯着唇嗤笑,指节捏上梁杳的下巴,少年微垂的眸光裹着月光审视她。
“说你爱我,你爱沈聿白。”
梁杳被他挟持着,还要执拗地摇头,她眸子死寂又空洞,声音沙哑难听:“我不爱你。”
少年也不恼,半眯着的眸子透露蛊惑人心的笑意,右眼下方的痣在月光下更加漂亮,沈聿白在她脖颈留下一串渗血的牙印,用发哑的气声说:“在牙印愈合之前,说爱我。”
“不管我是谁的替身,你都只能爱我,要爱我爱到死。”
“不。”梁聿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梁初楹讶异地看着他,然后瘪了瘪嘴,正埋怨他呢,梁聿又说了下一句话:“不用你给钱。”
“我的猫把你挠伤了,这算我赔你的精神损失费。”
考试当天,下着中雨。
梁初楹只带了夏天穿的网眼球鞋,跑到考试地点的时候进了一脚的水。
她一边忍受着脚底的湿润冰凉,一边抓紧时间算题,这次的题难度跟上次差不多,好在梁初楹速度有提高,打铃的时候堪堪填上最后一个答案。
她松出一口气,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落地。
梁初楹出考场的时候看见走廊里围了一圈人,在好奇心的催使下她踮脚往里瞅了一眼。
居然是庄羽和陈少彦。
看样子庄羽气得不行,大庭广众之下连扇了陈少彦几个巴掌,梁初楹能很楹楚地看到陈少彦脸上的指印叠了几层。
这还没完,庄羽好像还没撒完火,用高跟鞋的鞋跟往陈少彦腿上踢,陈少彦被她打得一直往后退,直至退到角落里,抽抽噎噎地抹眼泪,连眼镜都滑落在地上被踩得稀烂。
几个老师连忙拉住庄羽,她还不依不饶:“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废物!这样的卷子你给我只做了三个题,你要丢死谁的人啊!屁用没有的东西!”
她言辞很激烈,越来越控制不住情绪,脱了高跟鞋就往陈少彦头上扔,“我他妈的为了你低头哈腰给各种机构塞钱,跟协会里各种人打交道,好不容易等来个机会,让你比赢了去参加人机赛,谁他妈知道你是这么个废物,计算器都给你了还被人看见了,你还能干什么!”
陈少彦脑袋被她的高跟鞋砸个正着,有血顺着眉眼流下来,他抹了把掺着血的眼泪,推开围观的人冲出去了。
在场的有不少还是未成年的孩子,一个个的都挺不知所措,老师不耐烦地朝他们挥手,催促说:“快散了散了,别随便拍照发在网上啊!”
下一秒,他接了个电话,声音喊得变了调:
“什么?跑人工湖那儿去了?!”
梁聿认真地否认:“我没有说过。毕竟我已经‘失忆’了。”
“总之自己小心点儿,陈组长挺关照你的,老崔就剩你一个独苗了。”小张收好文件准备走,两人需要错开出去,小心点儿总是好的。
人走了以后,就剩梁聿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柜台上加湿器还在运作,吐出清凉的白色水雾,将旁边一盆米竹的叶子给淋得湿透了。
窗外是北京夏季的傍晚,梁聿的身子坐得很直,背脊都没有挨到椅背,眉峰压低,面色愈来愈沉重。
王鹏被捕了,代表有人还在查这件事。
梁聿沉思几秒,摁亮手机,黑色玻璃珠一般的瞳仁映出短信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