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勉出警频率最高的地方就是那个城中村。
月底的时候接到报警有个老年人在讹人,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严重影响住户通行。
方时勉他们赶到时,那个狭窄路口周围密密麻麻地围着人,旁边的石梯上坐着正在聊天的老年人,穿着破旧的白背心,拿着大蒲扇,路过有人问,他们就得意洋洋地向众人说里面那个人是怎么讹人的。
围着的人看警察来了,倒是散开一些,闹哄哄地给警察让出一条路来。
“警察来了,散开散开。”
“都散了。”
方时勉他们走到人群最中心的事故现场时,撞人的那个老头已经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了,他拦在方时勉面前,撕心裂肺地诉说自己被讹诈,说自己不容易。
同事扫了一圈围观群众,“谁报的警?”
一个挤在人群中的瘦高男生走出来,有点紧张地举了下手,“我。”
“我要回家拿东西,他们一直堵着,我进不去。”
方时勉看着那三轮车旁边趴着一动不动的老年人,心里倏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弯腰从那拦路的肇事者胳膊下小跑过去,蹲到那个老人旁边,一探鼻息,俨然已经没气了。
同事也挤过来,面色一凝。
“找个东西遮一下。”
“快叫救护车!”
太阳很毒辣,方时勉和同事立即把人群疏散开,刚才拦着人不让过的那个老头也躺在地上,死活也不起来。
巷子太窄,救护车开不进来,医护人员拿着仪器,抬着担架过来,这会儿大部分人都散开了,救护人员走到方时勉面前,说:“警官,这人没生命体征了,死了有一会儿了,直接通知家属联系殡仪馆吧。”
方时勉看着担架上躺着,还睁着眼睛的老太太,他知道那是哪户的。
这老太太姓刘,在这城中村算是知名度比较高的老年人,他们叫她刘婆婆。
这狭窄错乱的巷子里面经常都有纠纷,方时勉接警有好几次都有这个刘婆婆,她嗓门很大,会在天没亮的时候和买小菜的商贩争吵,打工人不堪其扰,直接报警扰民。
她会因为藏在楼梯死角的空水瓶和纸壳被偷而报警,脸色涨红和另外一对老头老太太吵架。
也会强行帮别人抬东西上下楼,就为了要五块钱的搬运费,有些人愿意就给了,有些人不愿意就报警,那次也是方时勉处理的。
这种行为算是强买强卖,周围人烦她,没人给她说话,都说她讨厌。
当时方时勉看她累的手一直都在抖,脸也红的发紫,大喘气,站在那里,他担心老人受到刺激,害怕出事,等到报警那个人走了,他就私下给了她一百。
她不要,就要五块。
只要五块。
方时勉没办法,就小跑去小卖部换零钱,回头老人已经不见了,后来他走到她家门口,把钱放在脚垫下面,敲门告诉她,然后快步走了。
又门打开的声音,那刘婆婆没有追出来还钱,只是方时勉下到最后一层楼时听到了一点点很轻微的哭声。
空荡的,有些尖锐。
后来有好一段时间,刘婆婆就没有那么频繁地出现了。
等刘婆婆被盖着白布带走时,原本还笑着给路人诉说刘婆婆光辉事迹的那些老年人沉默下来。
不知道谁说了一句,“真的死了。”
大蒲扇又扇起来。
因为要通知家属,方时勉知道是哪户,他敲门的时候,同事拿着刘婆婆脖子上挂着的钥匙默默跟在后面。
没人开门,同事用钥匙开了门,方时勉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执法记录仪,走进去。
里面有人。
客厅里面坐了一个很瘦的老爷爷,他脖子上挂了一个红色棒棒机,腰上松松地拴着一根捆货物用的弹力带,弹力带只有半截,带铁钩的那一边被栓在茶几腿上。
看警察来了,就指了指茶盅里还有一半的水。
这时这家对门的邻居探头往里面望了一眼,走过来,看他们是警察,问:“刘婆婆喃?”
他们简单解释两句,那人只叹一声造孽。
这爷爷有很严重的高血压和糖尿病,还有老年痴呆,每天要吃很多药活命,这两个老年人就只有一个儿子,早年外出打工还给他们寄点钱回来,这两年音信全无,这两个老人没有积蓄,相依为命支撑到现在,很不容易。
外面那些知道一些情况的人还说是刘婆婆坏事做的太多,儿子不认他们了,可是他们没想过,要是刘婆婆心不硬,根本没办法在这里讨生活。
如今刘婆婆一走,不知道这个完全没有自理能力的老爷子该怎么办。
老人要吃的药品分门别类的放在桌上,桌子上还有个账本,用的是学生用的那种薄薄的错题集,封面上是一个大大的欠字。
账本的最后一笔写着:
110:100元
方时勉看着那横平竖直认真写出来的笔迹,想起那天下楼时听到的哭声,心里顿时涌起一种难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