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起,容览就发现自己运气不好。
凡是他特别期待、特别想要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往往都会失去。
跑了十几公里特别想吃一碗面,店家总是临时休息;最期待和他成为朋友的同学,突然转学去了其他城市;盼望能够大显身手的中考,所有科目全面溃败;希望他能茁壮成长的小狗,死于那年冬天的犬瘟……
以及,渴望爸妈能常回来看看自己,却总是一次次落空。
这些细碎的失望不断累积,逼迫着容览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那就是扼杀自己的期待和欲望,得到了是惊喜,得不到也正常。
说来也是奇怪,当他以这套准则践行自己的人生时,一切仿佛都顺利了起来。于是小小的容览很骄傲,他以为,他找到了战胜命运的灵丹妙药。
容览小时候那会儿,村口有面危墙,正对着进村唯一的大路。据说当初是为了防日本人建的,历史相当悠久。
但和平年代它失了作用,变得破败萧瑟,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只有容览喜欢没事趴在上面。
因为从墙上,可以看到路的尽头。如果爸妈从外地回来了,他能第一时间发现。
村里的佰佰劝他:“这事儿你越盼着越不来,等你什么时候不想了,忘了,你爸妈就来了。”
“老东西管的还挺多。”混世小魔王跟他龇牙,“我爱看,就看,回去喂你的鸡去。”
气得佰佰要拿拐杖抡他的腿。
容览那时候是村里出了名的混不吝,才不会怕个老头。他知道佰佰老胳膊老腿上不来,故意冲他做鬼脸。
其实容览心里清楚,大概率是什么也等不到的。
爸妈在很远的城里务工,回来不方便,一般也就春节和国庆能见到。但有几次,等他不期待了、不想了,他们却又突然不吭不声地出现,就像从魔术帽里飞出的白鸽,所以容览心里总有个盼头。
那时候家家户户还没有手机,要想打电话,得花两毛钱去村里的小卖铺,转播到爸妈在的煤矿。
容览叉着腰,跟电话对面说:“马上快到我生日了,你们回不回来……我要吃蛋糕……”
“小丫头和臭小子天天缠着我,我都快烦死了,你们只管生,不管养是不是……”
“不行,必须回来!下雪也得回来!上次答应我的说话不算数,这次说什么也得……”
“……你们要是不回来,那俩小崽子我也不管了,他们自生自灭吧……”
爸妈实在是弄不了这个老大,只能答应趁着单休回来一趟,还会给他带城里的蛋糕。城里的奶油蛋糕软软的,奶味很浓,容览爱吃。
容览骄傲地在家里宣布这事儿时,妹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就会添乱,爸妈来一趟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
弟弟握着勺子,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没断奶。”
容览脸上挂不住,气得收走了盘子,赌气说:“你们不盼着爸妈回来啊?再唧唧歪歪,有种别吃我做的饭!”
“不讲理!”容憬气得瞪眼。
“不讲理!”弟弟也跟着有样学样。
俩装货。容览愤愤不平地想,明明心里很高兴爸妈回来,还要装大人责骂他,好人坏人都让他做了。
生日当天,容览不干家务,也不写作业了。一大早就趴在墙头,抻着脖子往外张望。
那条宽阔笔直的道路充满了希望,容览想象着路的尽头出现两个小小的黑点,然后那黑点慢慢变大,变成了父母的样子。
一回神,他发现这些只是自己的想象。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重新想象一遍。
快出现吧,快出现吧。
他在心里默默许愿,虔诚得就像是在面对生日蜡烛。
突然,小路的尽头真的出现了人影。容览的心脏狂跳,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抻出脖子往前看,却发现那不是父母,而是同村的张庆有。
这张庆有是个混混,天天吃喝嫖赌。村里的人说他脑子不正常,但又不是真的有病,总之让人退避三舍。可不知怎么的,他特别喜欢招惹容览,容览气得跟他打过好几次架,都因为年龄差距太大惨败。慢慢的,容览看见他也当没看见。
“容览,在这干嘛呢?”他挤眉弄眼地对容览说。
容览懒得理他,眼睛还是看着前方。
“干嘛呢,告诉哥哥?”
眼见着张庆有作势要爬上危墙,容览急了,一边蹬着腿往后退,一边恶狠狠地骂道:“滚!离我远点!我等我爸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