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讫,他转身走出了卧房。
……
顾清嘉府中下人口中得知皇帝曾驾临的消息,但那天之后,他便再未召见过她,她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皇帝日理万机,想来已经忘记了她这个用来打压师父的卒子。
她日日待在府中学习制艺,转眼间,春闱已至。
春闱当天,她起了个大早,师父比她起得更早,将为她准备的笔墨纸砚、考篮号帘、蜡烛干粮等物细细检查了一遍,又多给她带了一件保暖的单衣。
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缓声道:“今年有倒春寒,你且先披上,进贡院前再脱,为师给你带回来。”
顾清嘉点了点头,本朝为了防止夹带,严令考生只能穿拆缝衣服、单层鞋袜,大氅是带不进去的。
两人一同走到侯府门前,上了马车。
可能是怕她紧张,师父没再叮嘱与考试有关的事,只同她闲谈起来,讲了一些他昔日外放为官时的趣事。
马车驶至贡院,院门前人头攒动,顾清嘉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递给师父,拎着考篮跃下马车,回眸道:“师父,弟子去了。”
裴玄衍撩起车幔望着她,清冽的眸光柔和下来,缓声道:“我在府中等你,让李嬷嬷给你做一大桌子菜,你一出考场就能吃。”
“谢谢师父。”顾清嘉唇角微勾,提着考篮挤进了人群。
寅时三刻,礼部官员裹着厚厚的大氅,开始按省府唱名。
被叫到名字的举子拿着卷票依次上前,接受兵丁的查验。
待查验完毕,走入贡院内,顾清嘉虽对眼前的景象有所预计,但看着密密麻麻、低矮潮湿的号舍,还是为自己接下来三天的生活捏了一把汗。
好在她没有被分到臭号去。
她借着昏暗的天光,找到自己的号舍,她走进去,放下考篮。
待其他举子悉数入场,考卷也发了下来,她将号帘挂在前方敞开的门洞上,遮挡住寒风,点起一盏灯,往试卷上看去,心头一定。
“性之德也,合内外之道也。”
“孟子谓万章曰……”
四书义题大多被她的题海战术扫荡过,师父也讲解过多次。
她打了个腹稿,便提笔写起来,刚进考场的这段时间最是珍贵,越往后,身体再好,精力也难免不济。
在号舍内一待便是三天两夜,第三场结束的锣声响起,她将最后一份试卷糊名后装入卷袋,由差役收走,心头提着的那口气骤然一松,眼前一阵阵发晕。
她这都算好的,这三天里,不知道被抬出去了多少晕厥在号舍里的同仁。
待礼部官员将收上去的试卷都数清查验完毕,他们才被放出了贡院。
她随人流出去,刚走到马车边,便被侯在那儿的裴玄衍拦腰抱了起来,带上马车。
她看不见自己的面容,自然不知道她如今的形容有多憔悴,苍白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裴玄衍拥着怀中清瘦的人,心头竟生出几分留不住她的惶恐,只觉她下一秒就要离他而去了。
顾清嘉又困又累,这几天又只吃了些干粮,浑身上下都没有力气,依偎在他怀里,声音细若蚊蝇:“师父,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身上脏。”
这话裴玄衍曾听她说过,明知她这次不是那种意思,心口仍似被针反复扎刺,泛起绵长尖锐的刺痛。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愈发搂紧了她,垂下头,下颌轻擦过她的发丝:“我们鹤卿是最干净的。”
顾清嘉微侧过头,心道师父有点像后世的一些家长,自家的孩子都脏得一身泥了,他还觉得孩子的脸蛋白净呢。
马车辘辘向前,没有驶向侯府,而是像裴府驶去。
顾清嘉阖着眼,被裴玄衍抱进卧房,只觉房中的光线似乎亮得有些过分,白昼一般,透进她的眼皮。
她睁开眼,从他怀中探出头来,只见房梁上、窗边、榻前,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地上也被摆得满满当当。流光溢彩,将室内映照得犹如幻境。
她不由愣怔住了。
裴玄衍清冽的眸光落在她的面容上,一寸寸描摹:“我本想着,等你高中那日,再给你惊喜。转念一想,又觉今日更恰当。”
顾清嘉抬眸望向她,眼睫轻颤了一下。
她明白他的意思。
师父是想说,哪怕她名落孙山,哪怕她一事无成,他也不会不要她,不会放弃她。
他确实视她如子,而这是寻常父亲也做不到的事。
她埋首在他怀里。
裴玄衍抱着她走向床榻,声音放得极轻:“我去把那些灯熄了,你先睡一会儿。”
“师父,我想先沐浴。”顾清嘉道。
床是刚铺好的,她不想把床弄脏了。
裴玄衍脚步一顿,垂眸看向她,见她蜷缩在他怀里,眼睛都睁不开了,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层青黑的阴翳,不由轻叹了一声。
“你如今……”他垂下头,温热的呼吸拂过,喑哑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纵容,“连坐都坐不稳了,如何沐得浴?”
顾清嘉心道她不仅能沐浴,还有力气大吃一顿呢。
师父在他进考场前说的那句话,险些没把她钓成翘嘴。她在贡院里待了那么久,就靠着李嬷嬷的那顿饭吊着气呢。
她揪了揪他的衣襟,道:“师父,我可以的。对了,饭做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