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满脑子都是,他和南安县主是什麽关系?为何亲密到能借用县主私人印戳的程度?
她眼睫微动,温和问他,“你认识南安县主吗?何时相识,我怎不知?”
宋檀在她眼中努力辨认,试图捕捉一丝过去他亲近其他女娘时,她会有的吃味情绪。
然而,什麽都没有。
秋娘眼里只有纯粹的好奇,甚至这好奇也是源于南安县主,而非是他。
“秋娘这麽关心无关紧要之人,细枝末节的小事,为何不肯舍些慈悲,关心一下我?关注一下你我之事?秋娘难道毫不惋惜眷恋,也毫不痛苦吗?”
他的眼神如勾子,一次次抛进女娘分明澄澈的眼睛里,却什麽也没有打捞上来。
女娘那双星空般的眼眸中,没有一颗星星为他闪烁。
“秋娘”,宋檀发颤的声音里,几乎带着卑微的祈求。
“就算你恼我恨我,我都能忍受,我愿意你像从前一样,扔东西丢我,不许我靠近,几日不给我好脸色…”
他声音哽咽,一脸哀痛。
雪日的阳光下,宋檀羸弱而憔悴的面容,有一种病态的华美,似一碰就碎的琉璃,因为脆弱而妖冶,而触目惊心,而让人怜惜。
“秋娘”,他向前几步。
何年下意识後退几步。
这个动作显然刺激到他,宋檀因过分瘦弱,而显得异常清亮的瞳孔,扭曲出痛苦的血色。
他步步紧逼着,似乎在测试她的心意。
而何年无措的後退着,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却又无可适从。
她是整个事件中,他最核心的亲历者和受害者,他唯一的同伴和爱人,现在却是冷漠的旁观者。
任她如何演戏,可以骗过所有人,只有血肉模糊,与她皮肉相连的宋檀,能一眼看穿她无动于衷。
对他的痛苦无动于衷,也对她们死去的爱情无动于衷。
她的那份痛苦便叠加在他头上,以至于他承接了双倍痛苦,世上却没有一个能懂他的人。
“秋娘,我宁愿你刺我一刀,也不要你看着我时,连刀子一样的冰冷眼神也不给我一个。。。我不能忍受你望向我时,眼神是空的,好像我们从前的情分,耳鬓厮磨,都是一场不着痕迹的梦。”
他觉得自己如犬吠月,月亮不给予任何回应。
何年退无可退,也觉得该给他一个交待。
她在宋檀步步紧逼时,以手抵住了他的靠近。
“你还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也是约在西园雅集吗?”
女娘冷不丁抛出问题。
宋檀敏锐抓住属于她们的共同记忆,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眼里尽是动容。
“我自然记得。。。”
他怀念道,“秋娘过去最爱来西园雅集,赌石淘书一整日,日头西斜也舍不得家去。。。”
西园雅集是贩卖采购旧物的地方,许多书生或落魄的贵人,来这里贱卖物品。
青砖墁地的长巷里,松烟墨香伴着铜绿锈色,断简残卷与蒙尘珠玉并列杂陈。。。
有人在虫蛀的琴谱里,抖落出颜真卿未钤印的手稿;亦有人将和田籽玉错当顽石,掷进斑驳的博山炉。
能不能淘到好物,全凭个人眼力。
而秋娘凝目便知器物深浅,曾淘得半爿缺角的澄泥砚,是柳公权当日的案头墨宝。还凭借锤揲掐丝的工艺,认出那支璎珞残缺的累丝金簪,是太真娘子逃难马嵬坡时掉落的珍宝。
“秋娘素来慧眼识珠,冰心见月,总能挑拣出许多摊主也识不得的宝物…。。。”
宋檀回忆过往,眼睛如被海潮一寸寸侵占,他努力平息巨大的冲击,可波浪退去,裸露的荒芜沙滩上结着坚硬的冰晶。
过往的鲜活明亮,不断刺痛他。
“秋娘”,他缅怀着,“我们过去曾那麽快乐,那般亲密无间。。。”
他们一起度过一段青葱美好的岁月,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何年目光闪避,冷静提醒道,“上次我来见你,李信业醉酒後拦了我的马车,以长刀挑起帘幔…”
她话未说完,宋檀倒吸一口冷气,脸色瞬间冷凝,不见半分血色。
何年于心不忍,却也如实告知,“当日除了你,我没向旁人提及这件事。可圣上第二日就赐婚了,你可曾同父兄或家人说过这件事…”
她点到为止,引导他自己去调查,并不粗暴下结论。
宋檀却急切辩白道,“秋娘受辱,我当日恨不得找李信业拼命,後来秋娘不愿闹大,我这才作罢…定然是李信业仗着圣上宠爱,跋扈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