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路擦拭着眼泪,“为了让臣能出人头地。。。长嫂生生熬坏了双眼。。。长嫂她比臣年长,又目不能视,臣。。。臣如何能与她有茍且之事?”
他深绯色官袍忽然一颤,手中玉笏掉落下来,他颓然跪在地上,哀求道,“陛下,女子名节为重,这等诬告。。。若是传出去。。。你叫长嫂她。。。她如何活下去啊?”
寅时末刻的文德殿,还浸在青白的夜色里,郭路以头磕地时,琉璃烛火明灭不定,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泪痕。
李信业垂眸不语,攥着笏板的手,却微微发颤。恨不得撕烂张贞的嘴,更恨不得挥着月隐刀,杀尽这些无良之人。
他不能暴露自己,只能捏得腕骨生疼。
这个计谋实在歹毒阴险。
因为参奏流传出去後,就算郭御史洗清嫌疑,世人的嘴也不会放过他,而他的长嫂也只能以死自证清白。。。
他们在用流言蜚语,用世人的口耳相传,不负责任的窥私欲,杀死一个谏官的名誉,一个女子的名节。
他知道宋居珉,必然有应对之策,却没想到,他居然能无耻到这个程度?
最重要的是,这是要让当事人剖腹自证的事情。
李信业的五脏六腑,重新烙着仇恨。
。。。。。。。
就连端坐在上方的庆帝,在听了张贞的奏告後,也不自觉坐直了身体。
他知道宋相不会坐以待毙,但没想到他所谓声东击西的法子,竟然这麽。。。这麽匪夷所思?
庆帝目光在群臣面上逡巡,想要观察大臣们,会不会相信这等竦然的参奏。
待看见总是偷着打瞌睡的曹茂,兴奋的伸长脖子,等着下文时,庆帝扶了扶额。
“郭御史,你多年来供养长嫂,举国皆知,你是重情重义,至情至性之人。。。”
庆帝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谨慎措辞,既要让郭御史无暇对付宋相,又不能寒了这批谏官的心。。。
他正艰难回应着,张贞上前一步道,“禀陛下,郭御史所谓的供养长嫂,实则是软禁和占有长嫂。。。”
“试问郭御史,你若是真对长嫂全无念想,为何多年来,不曾为长嫂改嫁?为何膝下子嗣单薄,唯有一女,却不肯纳妾生子,绵延子嗣?”
“郭御史也是饱受诗书,谨守孔孟之道之人,难不成不知道,不孝有三,无後为大?”
“荒谬,荒谬。。。”
郭御史虽然口齿伶俐,可陡然听到这样荒谬至极的弹劾,还是气得太阳xue发胀,冠帽之下那张苍白的脸,雨水泡发的宣纸般,浮着死灰与青白。
他面向郭路怒斥道,“长嫂不曾改嫁,是因为她与长兄情比金坚,不肯再做他妇,不愿嫁去别家,这乃至贞至洁之举,怎能让你污言秽语?”
“至于老臣,老臣多年来,不曾纳妾,是因为不舍发妻难过。虽然唯有一女,可此女乖巧懂事,甚慰臣心。老臣行得端坐得正,仰不愧天俯不愧地。。。”
张贞却眯着眼笑。
他颧骨高耸,眼窝凹陷,整个人笑起来时,眼尾叠满皱纹,那双吊梢眉夸张的上扬,简直如阴沟里夹住只老鼠,悉悉嗦嗦乱叫着。
说话时喉结滚动,更是如沸水烫过的黄表纸,令人心生厌烦。
“郭御史说这样的话,骗骗自己就算了,何必朝堂之上,诓骗大家呢?”
郭御史气急攻心,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他指着张贞,一字一顿道,“你。。。你。。。你可知构陷同僚,该当何罪?”
郭路声音沙哑,脖颈怒起的青筋,在官服领口处突突跳动。
“若是拿不出证据,本官绝不会善罢甘休!”
张贞的冷笑声,在大殿内游走。
他面色轻松道,“本官的一个同僚,曾接到过一个卖油郎报案,说昔年去街巷卖油时,郭御史的长嫂,曾向他求救,自述被郭御史囚禁奸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郭路捂着心口,强撑道,“你的同僚。。。不过是你一面之词。口说无凭,你叫上你的同僚来作证。。。”
张贞却摆了摆手,露出惋惜的表情,“郭大人忘了?先帝许本朝御史,有闻风而奏的特权。本官可以将同僚的名字告诉圣上,却不能告诉郭御史,也不能告诉文武百官,这是为了保护我的同僚不受伤害,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可怜的卖油郎。。。”
丹墀上的铜鹤香炉,吞吐着浓郁的龙涎香。
郭御史向前一步,一巴掌扇过去,断喝道,“阴险下作的东西。。。”
他踩着云纹朝靴,朝着天子坐下走去。
“圣上,老臣不服!若是因为长嫂不曾改嫁,臣不曾纳妾,就断定臣与长嫂私通,那这天底下,该有多少人伦亲情,毁于一旦啊?”
张贞也向前一步道,“陛下,郭御史不能自证清白,言词也多有矛盾之处,敢问殿中诸人,大家同为男子,你们会守着年老色衰的发妻,宁愿断绝子嗣,也不肯纳妾?这合乎常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