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许院判,给秋娘开几副安胎的方子!”
许院判伏地叩首,银须下的喉结不住滚动。
他活了大半辈子,也不想铤而走险。可前日无端遭陛下当衆训斥的屈辱,後宫日渐诡谲的暗流,还有。。。那本记载着北境奇药的手册与万两银票,都在撕扯着他最後的理智。
“老臣。。。遵旨。”许院判嗓音发紧,像被什麽掐住了喉咙。
他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宋皇後的亲信,踉跄着扑倒在地毯上,额角的汗混着雪水往下淌。
“娘娘!大事不好!”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御史台的人,竟敢污蔑大郎君私通北梁!说。。。说大郎君帮着北梁暗探偷税漏税。陛下被那些谏臣逼得没法子,已经准了御史台查三司账目。这会儿郭大人带着户部的人,正在文德殿翻检历年账簿呢!”
文德殿内,二十馀名御史与三司官员,如蚁群般穿梭于堆积如山的账册之间。
算珠碰撞声丶纸页翻动声丶低声议论声交织成一片。
郭路立于殿中,眉间凝着寒霜,指尖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游走。
从辰时到戌时,烛台上的蜡泪层层堆积,将鎏金底座都染成了惨白色。跳动的火光里,每个人的面容都泛着一种不自然的死寂。
户部尚书苏越,捧着账册疾步上前。
“郭大人”,他的声音在一衆翻书页的窸窣声中格外醒目。
“自大宁与北梁签订‘代北条约’以来,大宁承平多载,既无战事耗损,又免了百姓兵役之苦。这田赋税帐与先帝在位时分毫不差。”
“至于市舶之税,虽偶有奸商偷漏,然则商贸发达,总纳税量水涨船高,光是临安丶明州丶泉州三处市舶司的榷税,六年间就增了三成有馀。大人若是怀疑,不妨亲自查验。每一笔都经三司勾检,钤印俱全。”
大宁三司,盐铁司主管工商税收丶水利工程开支丶矿産税收,乃至兵器制造等支出。
户部司则主管户籍与田赋税帐丶夏秋税簿丶市场交易税和赈灾储备。
而度支司则总管地方财政汇总丶官员薪俸支出丶军需调配记录丶皇室赏赐专项。
郭路重点查的是度支司,关于军需的账目。
北梁商人偷税漏税丶转运私産,不过是彻查三司账目的一个由头。
郭路指尖轻抚过苏尚书递过来的账册,指甲在纸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擡眼看向这位户部主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苏尚书办事,本官自是信得过的。”
他缓缓合上账册,册子发出轻微的闷响,“既然苏尚书已经彻查无疏漏。。。那本官也不必再多此一举。交由御史台盖印核验即可。”
苏越一头雾水,不明白御史台冲着市舶之税而来,为何又这样轻飘飘地揭过?
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偷眼看向郭御史,那人却像不知疲倦般,认真翻阅着手中账目,仪态在烛光下投下长长的阴影。
等到二更天,连续高强度查账,让不少官员已经支撑不住,有人靠在柱子上打盹,有人不停地揉着酸痛的脖颈。
郭御史虽然腰背疼痛,眼中却精光闪烁。
他将最後一本账册重重合上,才朗声道,“账目已经理清,现在需要去库房核对实物。”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银库行进。银库包铁大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樟木箱盖次第掀起,成排银锭在灯光中闪烁着冷冽的白芒。
几十名官员围着开啓的银箱,像群狼环伺猎物。
郭御史却不看那些银两,而是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
他指尖轻轻抚过青石地砖,寻找几乎不可见的划痕。
就在衆人都不明所以的时候,郭御史起身,顺着痕迹走向库房西北角,停在一排看似普通的箱子前。
他吩咐库吏开啓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盯着里面整齐码放着的银锭。
郭御史随手拿起一块,在手中掂了掂,笑对同僚说,“开始清点数目吧!”
只要库银数目和账目对得上,那就证明账目没有问题。但是,地上新添得划痕,证明这两日有人搬挪箱子。
郭路从袖中掏出一把验银刀,猛地划向银锭表面。
“不可。。。”有人惊呼,“大人,这是官银,不可划。。。”
银光闪过,顶部刻有‘户部监制’火印,和元和一年钢戳的银锭,露出泛着青灰色的断面。
刀尖带出的银屑,在天光中也呈现青灰色。
郭路又以验银刀,刺入银锭底部,‘嗤’的一声轻响,这枚五十两官面的银子,被剖开成两半。
郭路凑近细细查看,手指摩挲着‘竹叶纹’暗痕,嘴角勾出嗤笑。
他低头挨个排查箱子,将有异常的银子以朱笔作出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