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布局正在稳步推进。承影已命暗探混入叔父的商队,明面上是护卫商旅,实则要摸清整条商路的关节要害。
至于她们自己的商队,案几上摊开的名册上,朱笔勾画着可靠之人,墨笔标注的尚需考察。
何年提笔又添了几处批注,墨迹未干便搁下了笔。
待商队路线与人员安排终于理清,窗外已是暮色四合。
她正欲唤人掌灯,忽听廊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黑娘那粗犷的嗓音已穿透门帘,“主子!主子!黑娘有事禀报!”
何年擡眸,见黑娘一脸颓丧地立在门前,不由心疼道,“这是怎麽了?可是狸奴又惹你生气了?”
黑娘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声音哽咽,“主子,那个狸奴当真是个黑心肝的!我精心养好的小狗,让他照看几日,您看。。。。。。”她从怀中捧出一团毛茸茸的尸体。
何年定睛一瞧,那小狗已然僵直,再无声息。
“我明明嘱咐他要好生照料。。。。。。他却说,这狗断了一条腿,活着也是受罪,不如死了干净。还说我拼命养着它,看似是爱狗,实则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善心,根本不顾狗的死活。。。。。。”
黑娘眼中浮现迷茫,“我本想按主子所言,重重罚他,可细想之下,似乎。。。。。。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何年闻言失笑,“你倒是被他绕进去了?”
黑娘却神色大变,绝望道,“娘子,说不定真如他所言,这条狗也想去死呢。。。。。。”
她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渗出,“主子,我和这瘸腿狗有何分别?我女儿死得那样惨,我就算报了仇,又有何颜面茍活于世?”
何年心头一震。
她原想让黑娘通过教化狸奴,来缓解丧女之痛,却不料反被这毒蛇蛊惑,竟起了轻生之念。
“赛风身子可好些了?”何年突然问道。
黑娘一愣,下意识答道,“好全了,今早还见她在院中练剑。。。。。。”
“你去告诉狸奴,”何年声音陡然转冷,“若他再敢阳奉阴违,我便让赛风代他受过。这次狗死了,就杖责赛风二十板子。念在赛风重伤初愈,暂且只打手心。”
见黑娘面露困惑,何年解释道,“经此一遭,他日後自会收敛。若还是冥顽不灵。。。。。。”她眸中寒光一闪,“我自有其他打算。”
何年想到,如今宋家已倒台,等到王公回京城,她不如将这条毒蛇交给王公教化。以王公教化三千弟子的手段,难道还整治不了一个顽劣侄儿?
至于赛风。。。。。。
何年对黑娘道,“你去唤赛风过来,我倒是有一桩要紧事,需要她跑一趟!”
黑娘退下後,何年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想起二嫂所言。
她取过一张素笺,蘸墨提笔,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抗灾法子,都尽数写了下来。
不多时,赛风掀帘而入。
何年放下笔,细细打量,见她面色红润,步履稳健,确实已恢复如初,这才开口道,“不日後,王公领命前往奉化赈灾。你在北境多年,最是熟悉雪灾应对之法,我打算让你代我去一趟奉化。”
何年将面前宣纸,推在赛风面前,温声道,“这是将军镇守北境时,与将士们用鲜血换来的抗雪良策。”
赛风走过来,只见何年展开素纸,指着上面工整的字迹道,“应对雪灾需从三个关键处着手:首要是御寒保暖,其次是除雪通路,最後是保障饮食。”
“御寒之法有三。”何年指尖轻点宣纸,“其一,取积雪压制成砖,垒作防风墙,内侧以泥浆加固,可成临时避寒之所。其二,在屋内掘浅坑,烧火後覆土,借馀温持续供暖。其三,将干稻草编帘夹于麻布之间,保暖效果远胜单衣。”
“还有,我会通知薛医工,让他这几日,尽快调配一批猪油防冻膏,用猪油混合生姜汁丶花椒粉,涂抹手脚耳鼻,可以防止冻伤。到时你去奉化时,可以一并带去。”
“至于除雪通路,《淮南子》有云,咸能蚀冰,灰可吸阴。我会让爹爹修书,请沈家商队调运粗盐。到时,你可带人收集竈灰,与盐混合後撒在官道上,可加速冰雪消融。”
“而食物方面,我这里有一个‘救灾粮丸’的方子,将炒熟的豆粉丶芝麻和糖混合压实,制成拳头大的‘救命丸’,这一丸之量,足够壮丁一日所需。我会嘱咐沈家在江南的粮行加紧制备,届时会随赈灾物资运往奉化。”
何年深知赛风性子,她对寻常事务总提不起兴致,若要让她真正为己所用,须得寻些既能发挥其长处,又能触动心弦的差事。
而赛风骨子里藏着份赤子之心,若让她亲眼目睹雪灾中百姓的凄苦,必会与那些挣扎求生的灾民生出共情。这般历练,也好叫她明白,为北梁卖命与替自己办事,其间差别何止云泥。
想起那日南门瓦子的巧遇,何年唇角微扬。相扑手是份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自然没有暗探愿意潜伏。是而,她一时兴起去看相扑,狸奴情急之下,找不到安插到她身边的察子,这才派出了赛风。
只是,恐怕狸奴做梦也想不到,他情急之下派出的不是棋子,而是亲手将自己的软肋,送到了对手掌中。
这一着错棋,终究让他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