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与两位嫂嫂对视一眼,也默默跟了上去。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沈夫人将三娘搂在怀里,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大儿媳王氏忙递上帕子,“母亲且宽心,三妹妹性子沉稳。。。。。。”
“你懂什麽?”沈夫人突然激动起来,“那宫里吃人的规矩,步步都是陷阱,三娘这般绵软的性子。。。。。。”她颤抖着抚过三娘的发髻,”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将你记在我名下。。。。。。”
二儿媳小王氏,轻轻按住大王氏的手,示意她体谅婆母此刻的心情。
见婆母实在哭得伤心,她也只能柔声劝道,“母亲且往好处想想,若能得个位份,也是光耀门楣。。。。。。”
“胡说!”沈夫人猛地擡头,眼中泪光闪烁,“她父兄若是有出息,那才叫光耀门楣。那些个把女儿送进宫求富贵,妄图拿女儿攀附权贵的,和卖女求荣何异?”
何年站在窗外,望着越下越大的冬雪。
嫂嫂和母亲的话飘进耳中,她心头愈发清明:庆帝此举,分明是要借选秀之名,行挟制之实。
那些送入宫中的贵女,都将成为牵制朝臣的棋子。
三娘若入了宫,沈家从此就算不是被捏住命脉,至少父兄行事也要更加忌惮。。。。。。
而沈家如此,郭御史那里。。。。。。
何年冷不丁开口道,“三娘若是不愿意进宫。。。。。。我倒是有法子。。。。。。”
她想起三娘前世,嫁给一个外放的录事参军,姓陆,名修武。家世门第虽不显赫,却是个重情义的。
前世沈家败落时,他对三娘不离不弃,想来两人应当十分恩爱。
何年迎着母亲和三娘的目光,幽幽道,“眼下若贸然说有婚约,难免落个欺君之罪。不如找个门第低微的人家,就说三娘春日游湖时不慎落水,被其所救。两家私下有了口头之约,只因对方尚未建功立业,故而未敢声张。。。。。。”
她看向三娘,轻声道,“只是这般行事,三娘日後怕是要嫁得寻常些。若你愿意。。。。。。”
何年顿了顿,“我认得禁军一位陆校尉,虽家世不显,却是个端方君子。”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有银骨炭偶尔爆出几声轻响。
沈夫人虽心有不甘,但想到深宫险恶,终是擦了擦眼泪道,“门第低些也无妨,清寒些也不怕。大不了。。。。。。”
她握紧三娘的手,“到时多备些嫁妆便是。”
“我不愿意!”三娘苍白的脸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手指死死绞着帕子,声音细如蚊呐,“我不喜欢武夫。”
她垂眸掩去眼中的委屈。这位嫡姐素来喜欢压她一头,如今自己嫁了武将,便要她嫁给自己夫君的下属。
可她不喜欢武夫,从小到大,她喜欢的都是宋小郎君那样,皎皎明月般的清贵公子!
“母亲不必为我忧心。”三娘强自镇定道,“女儿容貌寻常,未必能入圣眼。再说,即便入了宫。。。。。。”
她咬了咬唇,“女儿定会谨言慎行,绝不连累父兄。只是。。。。。。”
她声音渐低,带着哭腔,“只是女儿以後,再不能侍奉母亲膝下了。”
三娘说完这番话,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单薄的身子倒在沈夫人怀里。
沈夫人将她紧紧搂住,哭得肝肠寸断。
两个嫂嫂侍立一旁,三娘那句‘不喜欢武夫’说出口後,她们便已听出话中机锋。。。。。。
此刻看着母女相拥的场景,忍不住偷眼去瞧何年的神色。
何年神色平静。
她早知道母亲更疼三娘,更疼这个亲手教诲,亲自养育的乖顺女儿。
但她不在意这些了,满心只想着如何破解庆帝的杀招。
正欲寻个由头告辞,忽见三娘的亲母周姨娘,闻讯後跌跌撞撞赶来。
那瘦弱的身影,在暖阁门前陡然停住,她颤抖的双肩抵着门框,望着里面相拥而泣的母女,只能死死捂住嘴,不让哭声从指缝溢出。
仿佛作为生母,连痛哭的资格都没有。
“姨娘来了?”何年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为她让出位置,随即牵着两位嫂嫂退出暖阁。
身後传来愈发悲切的哭声。
二嫂握了握她冰凉的手,想到她刚失去孩子,巴巴回家又看见这一幕,柔声劝道,“秋娘别往心里去,婆母只是一时情急。。。。。。”
“嫂嫂放心,”何年轻轻回握,“我都多大了,早就不计较这些了。”
她长大了,不会看见母亲抱别人,就拈酸吃醋使小性子。
当然,也不会再需要母亲的怀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