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座酒楼跟前停住,杳杳夜色裹着碎玉金琼,飞坠檐角,花灯在风中倾曳而动,旋转间,将潋滟华光泼在积雪的青石阶上,更映得红似火,明如昼,来来往往的胡商锦裘压着酒香,掀帘出入,远远的,听得楼上琵琶弦挑破喧嚷人声。
时倾尘仰脸望见门上匾额,不觉一怔。
“衔月楼?”
卢长吏瞧着他古怪的神色,有些诧异。
“不错,就是这家衔月楼最近推出了暖锅,很受百姓们的欢迎,公子莫不是来过这里?不应该啊,我记得这家酒楼才开没两天,公子这段时间一直忙于军机要务,连门都不曾出过。”
“不。”时倾尘错开目光,轻摇了下头,“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原来如此。”卢长吏笑了一笑,“那,一定是顶要紧的故人了。”
时倾尘没有应声,只擡步往酒楼里走去,卢长吏见状,连忙跟上,几人穿过热闹的大堂,上了二楼,正要往三楼去,却被夥计给拦了下来。
“几位爷,三楼的雅间空了。”
卢长吏立时冷了脸。
“放屁!我昨日就跟你们订好了,你们怎能临时变卦?你可知你面前的这位公子是谁?若不是他,这座凉州城早就沦入敌手了,叫你们东家出来!我倒要好好和他说道说道!”
夥计心里一阵阵发虚。
“不好意思官爷,不瞒您说,三楼的雅间原本都为您安排好了,只是我们东家临时请了要紧的客人过来,还不许我们上去打扰,要不,我再去找东家说一声?”
崔副将挥了挥手。
“还不快去。”
时倾尘微一擡手。
“无妨,三楼的雅间没有了,二楼不是还有吗,一顿吃食而已,不必为难他们。”
卢长吏哪里肯依。
“不成,公子,正所谓客随主便,您既来了凉州城,我决不能让您受半点委屈。”
正说着话,夥计已经把叶三郎给请了出来,时倾尘瞧着眼前这人,觉得有点面熟,却又想不起来何时见过,倒是叶三郎先把他给认出来了。
“原来是你,早说啊,这不是巧了!”
“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麽,哈哈哈,那日,美人害喜害得厉害,我急着去寻郎中,结果被巡逻的府兵捉到了府衙,亏得你在,还帮我找了郎中,我一直说要感谢你,今日可算有机会了。”
“记起来了,你娘子如何了?”
“好多了,吃东西也有些胃口了,只是心情总还不大好。”叶三郎指了指楼上,笑道,“这不,今天带她出来散散心,又忌讳酒楼里人多口杂,这才交代夥计,说三楼没有空位了,既然你有用处,随我上来便是,我给你们安排,今日这顿饭,不拘多少,我都请了。”
“你家娘子在这里,我们怎好搅扰,不必劳烦,我们吃一口就走,你快去陪你家娘子吧。”
“不妨事,美人吃多了酒,睡过去了,正好我陪你们吃杯酒,聊作谢意。”
叶三郎引着几人上了三楼,点了一桌子的菜,又叫了一壶酒。
“还不知道阁下如何称呼?”
“直接叫我的名字‘叶三郎’就好。”
时倾尘思忖着问,“叶公子,你这酒楼的‘衔月’二字倒是新奇,可有甚麽出处?”
叶三郎勾眼一笑,“不瞒你说,倒还真有出处,只是不可为外人道也。”
时倾尘见状,也便不好再问,几人吃吃喝喝,一晃眼已是戌时二刻,叶三郎还要留客,几人都说再晚只怕就赶不上宵禁了,故而起身作辞,叶三郎便送几人出去。
下楼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乏了,先回去歇着了,等你们东家回来,跟他说一声。”
这个声音!
时倾尘错愕擡眼。
五彩摇曳,十色竞华,贴金红纱的栀子灯映在光洁明亮的梓板上,一圈圈地打着转儿,她站在灯火阑珊处,一只手扶着阑干,一只手搭着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张脸。
这个人。
不是她。
又是谁?
他的喉咙又紧又涩,发不出一点声音,垂在衣侧的指节不自觉蜷了蜷,刹那间,他的心仿佛停止了跳动,他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与她重逢的场景,却从未想过,会是这麽一番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