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之後,几人满载而归,将挖到的藕先洗去淤泥,再搬到系舟的河岸旁,正在装船之时,才发现不远处停靠着一艘货船,後面依次泊着好几只小舟,舟上一色的青壮汉子,从货船上挨个往下搬麻袋。
有的小船上装了四五麻袋,船主便撑篙划船离开,後面排着的舟子再靠近货船,倒好似在卸什麽货。
他们几人将莲藕尽数装上小舟,几人在河边清洗脸上身上的泥浆,那边货船上的麻袋好似也卸完了,缓缓行过小舟,船上探出几张凶神恶煞的脸孔,眼神不善注视着河岸边的少男少女。
陆谦跟林宝棠已经有所察觉,皆往林白棠身边靠过去,她正低头洗手洗脸,方虎还往她身上淋水:“白棠,要不我拎着你的腰带扔进河里冲一冲?省得你身上全是泥浆。”
林白棠恰好洗干净,也往他身上捧水去浇,还幸灾乐祸:“你可比我脏多了,要不我们几个拎着你的腰带扔河里冲一冲,省得回去被婶子骂?”
两人浑然不知,正打闹得开心,货船船舱内走出个戴斗笠的高个男子,整张脸都藏在斗笠之下,却一眼瞧见河岸边打闹的少年男女。少女虽衣衫之上尽是泥浆,但笑容灿烂,明媚如花,俏丽动人,很快便被一名书生模样的少年拉着转过头去说话,只留个姣好的侧影可见。
手下压低声音请示,他挥手示意几人:“那是我认识的小兄弟,不得伤人。”
船头几人便迅速退回船舱,他则透过斗笠注视着小舟旁打闹的几人,直到遥遥不见。
陆谦直等货船远去,这才松开了白棠的手,催促着几人上船回转。
林宝棠总觉得方才的货船有问题:“我瞧着那货船有些奇怪。”
彼时,方虎正顾着跟林白棠打闹,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况且他一向迟钝,也不以为意:“有什麽奇怪的,不过是路过的货船,许是约定了在这里交货。”
苏州城向来货船云集,南来北方的客商皆有,也不是非得约定在货船码头出货,约个方便的地方交货也是一样。
陆谦心有疑虑,又恐引得几人不安,便赞道:“虎子说得对,宝棠哥别多想了。”
当晚,林记小食店便给喝酒的食客上了鲜藕切片解酒。
还有些食客见有鲜藕,便点了藕粥藕饼,还有凉拌藕片,炸藕丸子等。
金巧娘在厨房忙得不可开交,都开始考虑赶明儿请人去挖藕来卖,从夏季到秋天,可也能好好做一季藕菜。
方家跟陆家,连同毛家今晚都吃藕菜。
曹氏见到满身泥浆的儿子,烧了热水给他洗澡,骂他跟塘里滚过的泥猪一般,想到要洗他换下来的脏衣裳,儿子带回来再多的藕也少不了挨顿骂。
方珍便默默收拾弟弟的脏衣裳,但放进木盆便浑身冒虚汗,哪里端得起来。再说她近来不敢往河边去,总觉得到了河边便能听到女儿在河底哭着唤她救命。
曹氏便催她回房歇着:“这小子整日出去弄得一身泥,你哪里弄得动这些,回头我去洗。正好这鲜藕用糯米蒸了,再浇上桂花糖水,甜滋滋的你也多吃几口。许是他瞧着你吃不下东西,这才去挖藕给你吃,瞧在虎子挨骂的份上,你可不许说吃不下啊。”
方珍不由失笑:“阿娘,你到底是骂虎子还是夸虎子啊?”
曹氏拿出当娘的气势:“我生的儿子,既骂得也夸得。”
毛家如今止得祖孙二人。
毛思月在林记干活,还包吃,家里便是毛婆子一个人开夥,她煨了一道藕粥,还凉拌了半盘子藕片,虽牙口不好,却吃得甚为满足,只遗憾逮着来送藕的小孙女没问清楚,她到底跟谁去挖的藕。
小孙女放下藕,换了衣裳便跑了,慌慌张张倒好似身後有人追着撵着,连句话儿也不肯好好说。
唯有陆谦带了小弟子出来,还得把人送回去。
林白棠便撑船送罗辰回去,少帮主背了一篓子洗干净的莲藕,糊了一身泥浆,差点被守门的小厮赶出去,见到他这副模样,惊得忙忙迎了上来:“我的小爷,怎的弄成这副模样?”要接他背着的篓子。
罗辰哪里舍得,推开要帮忙的小厮,背着篓子一路穿过二门,直冲罗太太正房,被正房里侍候的丫环拦在门口:“辰哥儿快放下,弄得这一身的泥水,洗洗再进去,可别招太太心烦了。”
可惜罗少帮主脑後长着反骨,不让他做什麽,他偏要逆着旁人的意,推开拦着的丫环丹红,直闯进门,献宝一般将背篓放在房内圆桌之上,大喊:“阿娘,我给你挖了鲜藕!阿娘阿娘——”
罗太太才从二娘子夫家回来,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便听到这泼猴回来,只得无奈起身,绕过屏风来瞧,但见儿子弄得跟泥猴似的,有心要揍他,但儿子一脸讨夸的模样,又着实下不了手。
她探头一瞧,篓里装着好几段净白如玉的莲藕,孩子虽弄得脏,但挖来的莲藕却极干净,有细有粗,还有几节嫩脆的藕带。
罗太太极喜欢吃藕带的嫩脆,拌得酸甜开胃,最能解暑热之苦。
到底孝心可贵,想要下手摸摸儿子的脸,又嫌弃孩子脏,便催促丹红绿菊俩两丫头:“赶紧送辰哥儿回房去沐浴更衣,省得染了风寒。”
等儿子高高兴兴离开,杜嬷嬷吩咐人将鲜藕送去小厨房做菜,这才回来向罗太太道喜:“辰哥儿一片孝心,太太往後不用再为哥儿忧愁了。有陆先生教导,辰哥儿必定越来越好。”
“这个猴儿,定然想着去外面玩,糊得一身泥,我就算想吃藕,哪里就需要他亲自去挖呢?”罗太太满脸嫌弃的数落儿子,可惜嘴角翘着压都压不下去,分明心里很是高兴。
杜嬷嬷深解其意,便笑道:“辰哥儿知道太太喜欢吃藕带,太太可别自谦了,旁人知道辰哥儿这样孝顺,可不得羡慕死。”
主仆俩说说笑笑,等着厨房送藕菜来。
陆谦跟林白棠送了少帮主踏进罗宅大门,总算完成任务。
回到芭蕉巷,停船靠岸,陆谦背起篓子,里面装着分给自己的藕,跟林白棠一起往家走。
林白棠也留了好几节鲜藕,准备跟阿婆在家里做,还跟陆谦提起几样鲜藕做菜,可惜陆家人的厨艺常年未有长进,陆婉还发愿,将来要是赚钱了,必定要雇个做饭的婆子,省得她还要为了厨房之事操劳。
二人到得林家门口,才告辞分开。
龚氏早烧好了水,林宝棠先回来洗澡,此刻已经衣衫整齐要去小食店干活,还贴心的帮妹妹搬好了浴桶,见她回来,来回几趟提好了热水便走了。
林白棠将鲜藕交给老祖母,先回房洗个热水澡,出来坐在廊下擦头发之时,见林青山已经干完了家里的活,正坐在院子里藤架下乘凉,似乎满心落寞,便开口问:“爹爹可想过开个家具店?”
林青山一惊,扭头看女儿一脸认真的模样,笑道:“傻孩子,家具店哪里是说开就开的?光是囤一批木材,便要不少银子。”
他从小跟木头打交道,近来忙着家里的活,眼见得全都干完了,便开始发愁自己要做什麽。
总不能他一个大男人真让妻女养活吧?
妻子女儿愿意养,那是他的福气,他忙惯了却闲不住。
“实在不行,我便去外面寻个活计干,有手艺总不会饿死。”
林白棠却已经有了计划,只是还未实施:“其实我考虑了一下,罗家有专供各处的木材店,而且罗家有船坞大量需要木头,所以他家的木材价格实惠。但罗家没有家具店,我在考虑跟东家谈合作,东家出木头咱们出技术,两家能不能合开个家具店。爹爹不忙找活。先等我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