迹部景吾倒没想那麽多,他只是觉得这一片深蓝和他眼睛的颜色很像,作为一个自恋的人,他觉得幸村精市可真有眼光。
他的收藏室里还有厚厚一叠雷诺阿的画册,还差一本典藏版就齐了,那位法国收藏家总是不愿松口,但迹部景吾自信那只是时间问题,没有人可以拒绝他的开价。
等收齐了以後呢?或许可以作为送给那个人某一年生日的贺礼,投资一位天才艺术家是一位精明的商人再正常不过的选择了,不是吗?
他偶尔也会幻想那个人收到礼物的画面,那双鸢尾色的眸子是不是会悄悄瞪大,然後含笑弯成记忆里好看的新月模样。
他想,这样也很好。
一切都很顺利,就像他成功通过父辈的考验继任下一代迹部家主,并以一连串成功的投资并购案例为迹部家族海外扩张的版图再下一城,奠定了年轻一代世家接班人之首的地位。
虽然唯一令父辈们不满意的,就是这位年轻的迹部家主总是以醉心事业发展的理由,无心恋爱与婚姻,面对前赴後继的莺莺燕燕均不假情面。
但他毕竟是如此年轻有为,所以也不是什麽大问题,等年纪上去了,自然也就懂得爱情和家庭的美好,其他人都如是说道,迹部景吾对此不置可否。
从小听着父母爱情故事长大的迹部景吾认为,爱情就是个稀有的奢侈品,他从不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幸运去得到爱神的垂怜。
得不到,不如就不想要。
迹部景吾在他白金汉宫的玫瑰园里亲自种了一丛鸢尾,他告诉自己,只是觉得红玫瑰鲜艳得太单调了,紫色的鸢尾花可以为花园增添一抹亮色。
他每天晨跑的时候都会经过,看着晨光下紫色的鸢尾花在红玫瑰的簇拥下愈发娇嫩鲜艳的模样,总忍不住放慢脚步,静静地欣赏。
当然,除了玫瑰园那个沉默寡言的园丁,没有任何人知道。
迹部景吾是在某一天吃早餐的时候,从《每日新闻》上读到了年轻画家的讣告。
他呆滞了足足一分钟,直到被管家提醒今日公司股东大会即将开场,诸位股东已等候在会议室时,才幡然醒悟,和往常一样前往公司处理日常事务,参加商务晚宴,仿佛无事发生。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看到这个消息的一瞬,他全身发冷,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急剧地收缩,让他眼前有些发黑,喘不过气来。
这和他设想的剧本不一样,他以为那个人就算放下网球拍,也能在这世界的某个哪怕他不知道的角落里幸福地生活。
怎麽可能,幸村精市还这麽年轻,是那麽热爱生活的一个人,即使没了网球,还有他的绘画,他的植物,他的音乐……
那个人怎麽能就这麽轻易地离开,离开他还存在的人世间。
幸村精市的葬礼很隆重,按照传统持续了三天,据说在这三天里,神奈川一日都没有放晴。
神也在为失去他的孩子而哭泣吗?
迹部景吾是在最後的告别日赶到的,当年的那些少年都回来了,一个没少的,都齐聚在幸村精市的墓前。
墓碑上的那个人披着立海大校服,抱着网球拍笑意盈盈看着衆人,一如在所有人回忆里最美好的模样。
在场的大部分少年在高中後都放下了网球,考入了大学,走上继承祖业的道路,最後坚持打网球,活跃在职业网坛的,竟然只有切原赤也,越前龙马和手冢国光。
切原赤也跪倒在幸村精市的墓碑前,哭红了双眼,这个在职业网坛上俨然开始具备自己统治力,被粉丝们称为大魔王的职业选手,又仿佛变成了国中二年级那个时常迷路的孩子。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人会迎着光,温柔微笑着向他伸出手了。
现场除了低低的抽泣声,没有人说话。
衆人沉默着排队依次将怀中的鲜花放在墓前。
毕竟,那个人最喜欢植物了,在他就任美化委员的期间,立海大开满了鲜花。
轮到迹部景吾的时候,他解开花束上防雨的包装,在衆人惊讶的目光中,将怀里玫瑰混合着鸢尾的花束轻轻放在地上,还有,他没有来得及送出的那叠画册。
最後那缺失的典藏版他终于在昨天拿到手了,厚厚一沓的,放在那个人的墓前,不过他想了想,还是没有把那层防水膜拿掉。
那个人向来最珍惜画册了,他怕万一弄湿了弄脏了,对方趴在云朵上看到了不高兴了可怎麽办?
那他可没办法再哄他了。
他蹲下身,用指尖轻轻描摹墓碑上的名字,不出一言。
然後站起身,没有向任何人解释的意思,在保镖的陪同下,径直离开。
失去防护的脆弱花束很快被雨水打湿,浸湿的玫瑰花和鸢尾花逐渐交缠在一起,然後花瓣逐渐脱落,散落红紫满地。
迹部景吾当晚连夜又飞回英国,准备第二天的商业谈判。
飞机在电闪雷鸣中穿梭,像一座沉默的孤岛,窗外亮如白昼,不知日夜。
反复颠倒的时差,和因气流影响而备显颠簸的机身,让他在渐陷入梦中後也皱起眉头,睡得不安稳。
“你有什麽遗憾吗?”
在半梦半醒间,迹部景吾听到有个声音这麽问他。
他下意识地想说没有,本大爷怎麽可能容许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可眼前闪过的那一抹鸢尾色,让他犹豫了。
“有。”
他听到自己轻声说。
“我想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