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慎好容易止住了这阵咳嗽,扶着桌案重新坐了下来,他有些无奈地说:“将军放心,我的病不碍事,这暖阁的窗子也不漏风。”
阿济勒皱着眉转了一圈,最後把视线投到了屋梁的瓦楞上,他一指头顶,厉声训斥:“之前你们修缮此处时,为何没发现瓦楞间有个这麽大的缝?如今连日阴雨,难道要等雨水把屋子泡坏了,才知道补救吗?”
林慎正想劝说,但不料胸腹处一疼,竟瞬间咳得直不起腰了,他拿袖口捂住嘴,忽然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甜。
“将军,我……咳!”这话还没说完,林慎喉头一热,居然呛出了一口血来。
“林部堂!”阿济勒被吓了一跳。
林慎也愣住了,他撑着桌子,看着自己袖口上猩红的血渍,怔怔道:“怎麽会……”
话音未落,人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阿济勒急忙高声喊道:“快,快去把馀太医请回来!”
这日下午,别院内兵荒马乱。
先是刚刚离开不到两刻钟的章之懋赶来,不多时,馀孝白也去而复返,他按着林慎的腕子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麽所以然来。
可紧接着,林慎又是一口血,人也渐渐昏沉了起来。
“云峡,林云峡?”章之懋守在床边叫道。
林慎紧蹙着眉,听到有人在喊他,勉强睁开了眼:“伯宁?”
章之懋抓着他冰凉的手,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不由心焦道:“怎会一下子病得如此重?馀太医,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馀孝白还在哆哆嗦嗦地摸林慎的心口,等摸完心口,又去按他的胸腹,这老太医嘴中念叨道:“脉象明明只是积劳成疾丶身体亏空,按理说,按理说不应该……”
话还没讲完,林慎扭头又是一口血,吓得他是面无人色。
“让开让开!”这时,阿济勒的声音传来,他一手拎起馀孝白,又把跟在身後的人往前一推,“这是随我跖部南下行军的额姆大夫,技法比你们中原郎中强了不知多少,让她来瞧瞧看。”
章之懋急忙起身为大夫腾地,可才一回头,看到这大夫的打扮,章之懋又犹豫了。
那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跖部妇人,而且还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跖部巫觋。
巫觋哪能给人看病呢?
可阿济勒的腰间挎着刀,那巫觋的腰间也挎着刀,章之懋一个书生,只能松开林慎的手,老老实实地退到一边。
但这巫觋似乎还真有几分本事,她先是拿过那方被血浸染的绢帕,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半天,然後又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火折子,在空中一晃,烧出了一把明火。
待等这些都做完,额姆巫觋吐出一口气,吹灭了折子,回身用跖部语对阿济勒道:“甲喇章京明鉴,他这是中了毒。”
阿济勒脸色一沉:“中毒?”
“没错,”只听这巫觋打扮的老妇人一点头,徐徐回答,“毒名‘铁锈红’,之前在洳州,昂邦章京俘虏的那个官家女子就是死于此毒。”
女巫觋口中的“昂邦章京”指的正是荣保保手下的第一猛将,阿林吉特·扎松,此人打仗勇猛,为人果敢,下手狠毒,曾屠戮洳州内外,并将洳州知府的女儿虏为己有。
林慎也知道此事,据说当时是扎松一眼看中了那位官家小姐的美貌,并承诺若是她肯委身自己,那便可以饶恕洳州知府。但不料没出三日,这可怜的小姐就一命呜呼了,扎松大怒,继而屠杀知府全家以泄愤。
从前衆人只当是那女子忠烈,不愿屈居异族身下,但今日听这女巫觋的话,似乎……另有隐情。
果真,阿济勒变了脸色,他脱口就道:“又是‘霜刃’?”
“‘霜刃’?”章之懋吃惊,“是‘霜刃’下的毒?”
阿济勒气得直咬牙,他怒道:“当初昂邦章京将洳州知府李汉台的女儿纳为侧室,本是两情相悦,但不料李汉台却觉颜面扫地,又当女儿失去贞节,竟引来‘霜刃’,与他们密谋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以此保全他忠臣的名声!当初‘霜刃’下在李小姐茶饮里的毒,就是‘铁锈红’。‘铁锈红’无色无味,常人根本无法察觉,若非额姆在李小姐死後发现了端倪,昂邦章京怎会杀李汉台泄愤?”
章之懋被吓得咽了一口唾沫,他小声问道:“既如此,‘铁锈红’之毒又该如何解呢?”
听到这话,那女巫觋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小刀,她拉过林慎的腕子,在其中轻轻一划,噗嗤,血流了出来。
“这是什麽夷狄之术?馀太医你没有办法吗?”章之懋早听说过这些关外蛮人的治病奇法,他伸手就想拦,可阿济勒却一把拉住了他。
“额姆治病救人是要与仙家通灵问神的,尔等闲杂人员不可久留。”阿济勒说道。
什麽仙家?问什麽神?明明就是想害死林慎!
当然,这话章之懋可说不出口,他被阿济勒赶出了暖阁,回头再看,只能望见林慎缓缓阖上的双眼。
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