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寻人
大新的摄政王殿下说到做到,自己头一日下午前脚走,第二天早晨就把车派回府邸来接林慎了。
林慎嘴上说着不要去,可当天等怒清一走,他便立即收拾好了东西。
“林部堂,”翘首以盼着出门的王纯在擦拭林慎簪子上的绿松石,他好奇道,“这是什麽?”
林慎没答话,他正坐在铜镜前看自己肩下的头发。
“王公公,”林慎叫道,“你瞧……我是不是长了好多白发?”
王纯赶紧放下簪子,起身去看,他“哎哟”一声,应道:“真的长了好多白发!”
林慎忧心忡忡,他低头数了数,发现藏在发丝间的白发竟足足有好几十缕。
“部堂,这可怎麽办?要不奴才帮您把白头发都剪了?”王纯问道。
“不,不了。”林慎匆匆把那些白发藏好,然後盯着铜镜喃喃道,“我今年……也才二十八……”
也才二十八,却因每日惊惶不安,生出了这样多的白头发。
林慎不禁想,会不会到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就已形如老叟了呢?
他静静地坐着,当初那种“不如跟着李映双一起去死”的念头又浮上了脑海,他意识到,这些日子,自己已越来越频繁地想要丢下一切,闭眼去死了。
“林部堂?”见林慎僵僵地坐着,王纯忍不住叫道,“林部堂,王爷的马车来了,正等在後门外呢,您……”
林慎缓缓吐出一口气,起了身,又对着镜子照了许久,确定头发束起後看不见一缕银丝,才稍稍放下了心。
“走吧。”他说道。
皇庄离北都不远,就在城外十里地处的揽镜山下。
林慎高中进士之後,也曾和同年一起,去铜镜湖上的石舫和庄子里的茯苓酒楼游玩,只是他向来囊中羞涩,和自己家境殷实丶祖上几朝为官的同年们喝不到一壶去。二十出头的林慎顶多看一看光秃秃的小山包,再顺着环翠观边上的小道走一走,就算是一天的出游结束了。
而这回,怒清却直接把他带进了皇庄的驻跸所。
林慎过去在北都时,是个穷翰林,王纯则只是负责喂马的小太监,两人谁都没来过环翠观下的离宫,见了这里的重楼飞阁和雕梁画栋都不禁咋舌惊叹。
“京中还有这样的仙境呢!”王纯小声道。
林慎去过的最奢华的地方就是鹤阳观底下的汉宜会馆,天极初年,同是汉宜人的秋相爷曾出大钱修缮会馆,林慎这个乡下人,头一回进去就被迎面扑来的碧瓦朱甍惊得说不出话来。
“真是丢人,若将来中了进士,上宝华殿对答,还不得被太宁城的宫墙给吓得趴在地上不会动?”当时,有一半大孩子坐在汉宜会馆门下的那棵樟子松上嘲笑林慎。
林慎擡起头看他,半天没认出这到底是谁。
汉宜会馆内来来往往的都是每三年进京赶考的举子,而这半大小子看起来却是个武夫,他头戴大帽,一身劲装,瞧模样不过十四丶五。
林慎不想理会不相干的人,转头要走,谁知这小子轻轻一跃,又跳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秋相爷的学生?”十四丶五的少年人脆生生地问道。
“算不上。”林慎皱着眉回答。
“什麽叫算不上啊?”这小子擡手一拦,挡住了林慎的去处,“你叫林草儿,跟着梅老头儿念过书!当初我爹带我去汉宜时,我见过你。”
那是什麽时候的事?林慎记不得了。
他眨了眨眼睛,直觉认为这半大小子是个不世出的纨绔子弟。既如此,那就惹不起躲得起,林慎当机立断,双手抓着自己的破包袱和书箱掉头就跑。
伴随着耳边的风声,身後那小子的高喊断断续续地传来:“你怕我做什麽?想当年,你老师秋相……我曾祖父……我可是……”
林慎才不管他是谁,自己从汉宜省岭城府青梨县小湾村一路到京城赶考已属艰难,岂能被一纨绔子弟耽搁了?他头也不回,连汉宜会馆都不敢去了,一个人在鹤阳观里跟着老道士住了三天。
如今想想当年事,竟已过去了六载有馀,林慎再从已成一片焦灰的汉宜会馆和破败不堪的鹤阳观旁走过,心中只剩唏嘘叹惋。
怒清正站在驻跸所的外面等他,见到这副神情,摄政王忍不住问道:“今日阳光这样好,林部堂为何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林慎没说话,越过怒清往离宫後面的小筑走去了。
怒清跟上前道:“别院卧房已收拾出来了,我特地嘱咐下人,多添了一个暖炉。”
林慎站在门边低了低头:“多谢王爷。”
怒清一指驻跸所前头的宝鸾宫:“我就住在那里,若是部堂有事,可以差人来传话。”
林慎还是那一句:“多谢王爷。”
怒清没什麽可讲的了。
林慎却开口问道:“我可以在揽镜山和皇庄中走动吗?”
一听这话,怒清立刻皱起了眉,但“不许”二字刚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可以,”摄政王答应道,“但得令王纯跟着你。”
林慎一点头,随後不顾堂堂摄政王还在外面站着,转身便阖上了门。
“林部堂……”王纯讷然。
林慎靠在门上,环视了一圈,在听到怒清脚步声远去後,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他问:“你想去哪里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