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这日深夜,明州之上骤然炸起了阵阵响雷,雷声由远及近,带着阴沉沉的乌云,逼向了孟水河畔。
是要下雨了吗?内涝淤积还未清理,如果下雨,恐怕又将是一场骇人的洪水。
可空气中却不见丝毫湿意,人们举目望去,只能看见天角翻涌堆叠的云翳,云翳如墨浪排空,裹挟着滚动着的雷鸣,向远处的山角撞去。
檐下铜铃“嗡嗡”而响,梢间枝叶沙沙作动,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让人只觉头顶奔腾着千军万马。
唰——
下一刻,一道闪电当空劈下,映得窗纸惨白,河水发青。明州城下的百姓吓得阵阵战栗,不知是何方神圣,要在此地降下天罚。
江北大营外,守门的小兵也不由瑟缩起来,当中有好事者准备伸出头,去看一看那漆黑的夜空。
而就在这时,忽地一抹紫电落下,旋即雷声大作,城下四野亮得耀如白昼。
伸头去看的小兵不知发现了什麽,他陡然脑中一嗡,瞪大了眼睛,指着天上说不出话来。
很快,有更多的人发现了端倪。
“龙,天上有龙在游!”一人高声惊呼道。
躲在木棚中的百姓听到这声惊呼,纷纷走到城下,仰头张望。
天空依旧混沌着,雷霆接踵而至,青白的电光在云层之间如银蛇狂舞,肆意游走。
那就是龙吗?
没人知道。
来自关外的额姆巫觋正跪坐在熄灭了的篝火堆下,张着双臂,仰头问天。她双眼翻白,口中念念有词,伴随着愈演愈烈的雷声,巫觋的话语也越来越铿锵有力。
忽然“腾”的一声,大火燃起,焰光直冲云天,宛如一道火柱,要与在云间游走的青龙缠绕相交。
城下,已有百姓长跪不起,当中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难道是真龙天子在我明州?”
这话一石激起千层浪,窸窸窣窣的声音自漫山遍野围拢而来,似乎是祖灵的呢喃,在向衆人述说天意。
方才还欲就地遁逃的小兵当即奔走相告,没多久,就有好事之徒大叫:“天命所归,此乃天命所归,我们的摄政王殿下才是真龙天子!”
微澜既起,狂澜难挽,喧嚣顿时响彻了江北大营,昨日还在为北都出兵清剿“叛党”而丧气的部衆,突然因漫天流云闪电而声势高涨。
如此,一传十十传百,还未到第二日早晨,关于“真龙天子”的流言已漫布明州。
有人说,自己从沸腾的孟水河里找到了一块上古石碑,碑上刻着天道与神话。
还有人说,昨夜的闪电劈死了棋山观中的千年古柏,古柏内暗藏着一部写满了世道轮回的经书。
……
此番言论层出不穷,顷刻间就压过了从前道听途说来的摄政王身世之谜。
为此,更有人称,前一日的爆炸与内涝,都是真龙降世的征兆。
怒清的母亲到底是不是祝升“馀孽”,她委身那文禄时到底有没有怀着身孕,这些都是陈年往事,哪怕哈喇尔泰这种跖部老人,都无从考据真相。
但明州上空的“潜龙在天”却是真真正正地出现在了衆人面前,那麽孰真孰假,明眼者自有判断。
江北大营中军帐内,听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喧闹,伏在榻旁小几上翻书的林慎擡起头,看了一眼端坐帅案前撰写布战书的怒清。
他放下笔,擡起头,问道:“王爷,那孟水河里的石碑真是上古时期的吗?”
怒清嘴角微擡:“部堂觉得呢?”
林慎漫不经心地回答:“世间神奇之事衆多,不可考之事也衆多,或许那石碑真的是上古时期的,也或许棋山观的千年古柏里真的藏着一部写满了世道轮回的经书……”
怒清笑意不减,他起身越过屏风来到了林慎榻前:“部堂也觉得本王是真龙天子吗?”
林慎咳嗽了几声,说道:“王爷,额姆在营中日日测风观云,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吗?”
怒清轻轻一叹,没有说话。
林慎却听出了他这一叹的弦外之音,顿时失笑:“王爷,我如何看您,重要吗?”
怒清擡臂将手放在了林慎身後的靠枕上,似乎是想揽住他的肩膀,可犹豫半晌,他最後却也只是攥了攥掌心。
“王爷,”林慎叫道,“您真要称帝吗?”
怒清没有回答。
林慎又问:“乌那察尔一族如今也只剩一个病秧子鄂罕丶一个黄口小儿齐格丶一个不知跑到了哪里去的福善,还有一个……连死活都没人清楚的额尔赫。王爷,其实能供大家选择的‘真龙天子’也不是那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