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一步退了三尺远。
老板负手在房间里踱步,笑眯眯道:“妙龄男子?才子佳人私奔舍下剑盟离开?若不想被我上报上线,你得给我一千两。”
薛冲和宁不苦灰头土脸走出房间,薛冲没舍得再给他钱。
江湖茶馆是虎狼之地,听风楼本部更是豺狼虎豹互相倾轧。
薛冲想到茶馆全都是星派的地盘,不禁一阵恶寒。有人刀锋舔血时时有可能丧命才换来情报,也有人走街串巷摸清每个门派每个小人物的底细,还有人困在地宫之中永远不见天日,星派之人却时时耀武扬威,捞第一手油水。
怪不得公仪兄弟那麽嚣张,又怪不得步琴漪对星派那麽厌烦。
薛冲捏紧拳头,她才不花这个冤枉钱,被人知道就被人知道呗,她又没和人结仇,谁知道她的行踪会来杀她不成?
她一直在和珍珠通信,母笋龙材派和姨妈都好好的,正在往南方走找她。至于妙龄男子,谁行走江湖,还没几个绯闻了,当务之急,还得是找到步琴漪。
她也弄了顶幂篱遮住脸,又在茶馆里要了壶茉莉花,宁不苦坐在她身边。此时此刻,南方的茶馆里说的全是北边发生的事。
茶馆里沸沸扬扬说着兰捺石胡笳兰天枢的事,就算荒腔走板,也吸来满谷满坑的人抻长脖子听。
“他们等什麽呢?怎麽还不打?!”有人发问。
“这位兄台有所不知,自然是等思危剑啊!兰捺要争正统,胡笳就说她出身思危石家,比你们更正统,兰天枢嗤之以鼻,他大权在握,他们也配在他面前谈正统?我看啊,他们不在北境掘地三尺挖出思危剑来,是不肯罢休的!”有人回答。
薛冲心安了。这就是她的打算。
其实也许千辛万苦来江南,根本见不到步琴漪,也见不到铁胆。她没有去天都剑峰把剑给薛若水,反而执着走这麽久的路,把剑交给红林梅州梅解语。
她是为了拖着剑,越不开打,这把剑越值钱。
茶馆里说得很热闹,北境已经很久没那麽热闹了。如果步琴漪的目的是让北境的死水里开粉花,那麽他几乎成功了。
从北境到东南郡,过了很长的路了,池塘里长出绿绿的荷叶了。
两人又上路,到了红林梅州先去见姜前辈的家人,还了东西,再找人家打听怎麽见梅解语。总而言之先去红林梅州的地盘再说,听风楼实在贪婪,贪婪得让薛冲不安。
两人跋山涉水,渐次近了红林梅州,这里到底有没有步琴漪,薛冲想猜又不敢猜,她经常独自一人静坐,心却跳得砰砰的。
薛冲在客舍的柳树下曲水边仰头看江南的月亮,这会没有眼泪。她无精打采,又实在很累。
宁宁正在二楼,掀起了垂纱,贪婪地看着烟花,每炸一个花,他就嘻嘻地捂住耳朵。但很快他就缩回了脖子,窗户也放了下来。薛冲还没训斥他抛头露面,他就这麽乖,薛冲也懒得找他麻烦了。
她头晕晕的,于是脚步沉重地回到她的房间里,径直躺下。躺下後也不得安宁,不是梦到王转絮,就是梦到鹤颉,鹤颉拿着剑一身血地叫她姐姐,把她吓醒了。
薛冲浑身滚烫,悟到自己这是病了,大概是水土不服。
她翻了个身,桌前坐着个人,正在玩九连环,玩得头也不擡。
薛冲有点恼火,宁不苦不打一声招呼进她房间是老毛病,她朝他伸手:“给我倒杯水。”
宁宁端了杯水走过来,递给她後,在她床前赖着不走。
薛冲发出微弱的声音:“没空和你玩。”
她咕咚咕咚喝完水,又要:“再给我一杯。”
宁宁转身又给她倒了一杯。
薛冲拿杯子时摸到他的手,冰冰凉凉十分舒服,她抓着冰了冰脸,宁宁皱眉看她,却听到她轻声说:“我梦到我妹妹了。奇怪,好久都没想起她了。”
薛冲低落了一阵,可很快颐气指使起来:“再陪我玩一次过家家。”
她的颐气指使也很虚弱。
“你说,冲冲,‘会一直有人对你好的,不是我也没关系。’”
“说得要很温柔很温柔,温柔就是又慢又轻……你说。”
她等着他学。
但宁宁抽走了他的手,道:“看起来的确没关系。”
薛冲猛地睁开眼睛。
初夏的雷格外响,紫电映到人脸上,割出阴阳明暗之界。
“薛冲,你再仔细看看,我是谁?”
薛冲迅疾地坐起身,步琴漪在此时转身,他拿着水杯走到桌前,点亮烛灯。
她看清他了。他胳膊伤没好,仍吊着绷带,瘦得脱相,脸上毫无血色,就连头发都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简直像只散尽法力的精怪,憔悴不堪,又怨气盈天。薛冲不敢直视他。又一阵惊雷白电,薛冲今夜简直见到鬼。
他坐在桌前,若有所思地转着喝水的茶杯,宁不苦的烧火棍被他踩在脚下,薛冲只觉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天灵盖。
步琴漪放下瓷杯,在薛冲心里咯噔一声。
他转头看她,问道:“过家家,就是让那个蠢货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