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云一下子就止住了话头。
他的沉默就是一种回答。几人绕到门前,李朝云不提的铁胆状况也是一目了然。
步琴漪蹲到他身边,话还没说,铁胆就抓住了他的手,光是激动,却听不到他说话。暮雨不忍道:“我们留在洞门前,这儿突然喷来毒烟。我是成人,内力比小猴儿强得多,能自己逼出去,猴儿又要逞强,自己排解,可大约是排得不够快,毒烟伤了嗓子。他的眼睛情形也不好……我……”
铁胆滚到步琴漪怀里,步琴漪骨头断了,这麽一撞,谁看着都疼,可他却硬生生忍了下来,拍了拍铁胆:“我在这呢。”
铁胆嘶哑道:“我大概再也不能变声骗人了,少主,我对你没用了。”
他的声音简直像两块铁皮在互相摩擦,几个时辰前,他还能假装男女老少的声音唱歌骂人。
步琴漪笑道:“那很公平。我也没了内力,再也不能变脸骗人了。我也是个无用之人了。”
朝云吸了口冷气,而步琴漪拍着铁胆,状似漫不经心问道:“飘蓬转絮呢?”
死亡般的沉默之後,暮雨才道:“袅袅死了,阿夸抱着她的尸体走了,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步琴漪没听清似的:“什麽?”
“少东家!阿夸袅袅居然是一对,两个人把我们都骗了!我想,他们大概是早就想完成任务後双宿双飞,才装成仇人似的斗气。”黑湖解释道,他擦了擦鼻子,试图擦去一直害他想流泪的东西。
薛冲靠着墙壁,独在远离听风楼的位置,一根树枝隔开了他们,树枝是何等脆弱的东西,但她心里很清楚,她跨不过这道树枝了。
听风楼的几个人说到现在,鲜有人流一滴泪,并非无情,而是保命要紧。尤其是铁胆的眼睛,再拖一会,怕是要全瞎。步琴漪面上始终淡淡的,只是眼中毫无光芒,眼下如同行尸走肉。
朝云暮雨招呼薛冲一起离开,薛冲难堪地留在原地,她在等步琴漪的声音。
而铁胆忽然爆发出一阵难听的声音,仍是薛冲听不懂的话,而这一次没有袅袅做译了。薛冲想起袅袅,这一想是彻底不堪忍受,她泪水涌出,而步琴漪也在此刻回头,他知道铁胆在说什麽。
铁胆说:“不要你,是你的错。不是你,我们都不会到这鬼地方来。”
步琴漪没译给薛冲听,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
薛冲忽然拿出仿制栾书盘,果不其然,这陵墓发完脾气後,师母给的栾书盘竟也能用了。
她迫不及待提议道:“你们在这等我!刚刚机关都不见了,眼下也没听到动静,我再去一趟,去拿思危剑!”
朝云暮雨白石黑湖面面相觑,谁也没拿主意。
薛冲几乎是哀求道:“你们……你们留一个人在这等我就好!半个时辰内我没回来,就当我死了,不用回来找我。我一个人去!”
她的脚步蠢蠢欲动,不求换回原谅戴罪立功,只求桥人们不白来一趟。
可他们都没人说话,步琴漪的冷笑便格外清晰。薛冲脚步停了,心也冷了。
他拂袖而去:“你自用吧。”
桥人们不语不应,纷然离开,李朝云一步三回头,薛冲愣愣地看着步琴漪的背影,中了魔一般嘴中念念有词:“我知道我拿到思危剑你们就不白来,我去拿思危剑,你们肯定会有人在这等我的,听风楼很聪明的,不会有便宜不占,我知道,我现在就去!”
她的步伐砸在陵墓的石道里,一路深去,闯入幽静之中,再闻河水,呜呜咽咽,寒凉沁骨。四下无人,她只能听到她自己咚咚的心跳。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对着河水心如死灰,河中的影子是个何等轻狂的女人,从打包票承诺那一步开始就是错的。
她想到从今往後再也见不到袅袅,简直痛不欲生,正要一头扎进河里,河中倒影赫然出现了别人的脑袋,不是别人,却是步琴漪!
她又惊又喜,回头看向身侧,竟然不是幻觉,而是步琴漪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
她不敢置信道:“你回来找我了?”
步琴漪没说话,低头弄水。而薛冲一把抓住他的手:“琴漪,你听我说!”
可她忽然意识到,步琴漪遍体鳞伤,胳膊都骨折到戳破了衣裳,怎麽会干干净净地蹲在这里玩水?
薛冲最後一丝希望也破了,她突生惶恐:“你是谁?”难道她已经疯了?还是她见到鬼了?
身旁的人低头弄了点水,往脖子上敷,薛冲看过去,原来他是在贴人皮面具。
她想起来了,来的路上,死了前代李朝云,死者就戴着步琴漪的人皮面具,那时袅袅还说,质地很好,以後能派上用场。被这人捡去了?
这人将面具贴平整,用水面照镜子,自觉天衣无缝了,愉快地哼起了歌,这才回头看身旁狼狈惊恐的薛冲,乐呵呵地说道:“我是这里的守墓人,我叫宁不苦。我现在怎麽样?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