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杀机暗藏
◎莫不是受了风寒?或者,是被枪手惊吓了吧?◎
俞璇玑再次跟上去挽住徐碧城,她看起来已经快要晕过去了,额头下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惨白心神不宁,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俞,俞小姐,您和他们,比较熟,请带我,带我上楼吧!”
谁能和宪兵队熟悉得起来?俞璇玑对佐藤招了招手,把徐碧城托付给她:“这位徐小姐不舒服,我想她需要去更衣室……但是,你看……”俞璇玑眼神望宪兵们身上一瞟,佐藤登时会意,颇为不满:“我是你的老板,你就这样使唤我!”她嘴里抱怨着,却已经扶住徐碧城,和宪兵队长叨咕了几句日语,果然一起被请上楼了。
俞璇玑和还没有来得及搭车离开的嘉宾们,留在一楼大厅,被荷枪实弹宪兵团团围住。她快步走到刘兰芝身边,安慰道:“毕太太,勿急勿急,毕处长一会儿肯定亲自来接你。”捏捏李小男为了漂亮而穿得单薄的衣料,她又笑着打趣:“这可怎麽好,陈队长看到了一定要心疼,说不定还要怪我照料不周!”
刘兰芝攥住她的手:“俞先生,你怕不怕?跟我们的车一起走!”
“我怕,”她拍拍刘兰芝光滑纤细的一双手,笑了,“可是我不能走!毕先生也不能让我走——毕太太别担心,没什麽大事。只是女声杂志是主办方,我要是走了,现场这麽多宾客怎麽办?”
刘兰芝颦蹙眉头,红着眼圈看过来,满脸的担心。俞璇玑被感动了一瞬。“毕太太,我说句真心话,”她凑个头过去,刘兰芝以为有什麽隐秘要交代就认真地靠过来,李小男也好奇地侧耳,于是俞璇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您现在美极了,恰恰应了‘我见犹怜’这个典故!”
刘兰芝哭笑不得,终于松开俞璇玑的手:“俞先生!你若是个男人,一定比陈深还不正经!”
“陈深你可听到了啊,这不是我埋汰你,是你嫂子埋汰你!”76号的人来得很快,毕忠良和陈深悄无声息地走到她们身边。毕忠良这一开口,俞璇玑倒还没什麽反应,刘兰芝差点吓得跳起来,娇嗔道:“总是神出鬼没的,吓死我了。”
“可不得了!嫂子别怕,早点回家吧!我给你派车!”陈深揉着鼻子笑,“回头我帮您教训大哥!”陈深一手挽住刘兰芝,一手拖走了李小男,走到门厅时还回头盯了俞璇玑一眼。
俞璇玑本想笑着点点头,让陈深放心便是,没想到刘二宝正自陈深身边挤过,也远远地看过来。她一看到刘二宝就想起那三根条子,笑意生生僵住。
毕忠良一声令下,手下人已经散开去,显见是要把这偌大的院子翻过来一遍,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毕忠良倒也不去和宪兵队凑热闹,只站在俞璇玑面前闲聊。他姿态从容自若,话里话外已经把前因後果打听清楚,好多细节俞璇玑自己本不记得,硬是被他这麽一提,琐琐碎碎想起许多。毕忠良看起来和蔼可亲,仿佛只是在和她闲话家长,因此她也答得并无遗漏,若是真想不起来,也如实相告。一问一答,顺畅自若。然而期间的招式套路丶循环往复丶话里机锋,又着实令心有杂念的俞璇玑费神。只有她自己知道,後背上正密密泛起一层汗,没等汗水退下去,她突然又冷得彻骨,几次遮掩都过不去,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毕忠良是何等精细谨慎之人,当即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体贴探问:“俞先生莫不是受了风寒?或者,是被枪手惊吓了吧?”毕忠良与刘兰芝恩爱非常,也是僞政府官员中少有的洁身自好之人,但现在他的手轻轻按在她的背上,力道似有似无。俞璇玑定了定神,转到毕忠良对面,笑道:“没事没事,毕先生还要工作,就不必照应我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想要把外套“摘”出来还出去。毕忠良再次上前一步,做势要探她的额头:“可是发热了?那该休息。”俞璇玑几乎倒退着跳开了,她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惊恐:“您多虑了!您忙!我去送客!”一边说着一边赶紧冲进嘉宾们中间,也不管女郎们如何抱怨主办方,只觉得这样才安全了些。
送走了又一批宾客,大厅里就没剩下几个人了。她偷眼回望,毕忠良站在二楼楼梯上和佐藤丶徐碧城聊得开心,另一边刘二宝和他的兄弟们交代了几句,快步走过来。
“别紧张,”他轻声叮嘱她,“别多想。老毕那是审人审出来的毛病,顺手试探你呢!”
俞璇玑皱眉:“也太过分了些……这种现场刺杀,最没有嫌疑的就应该是我们这种要背责任的人了!”
“他最近疑心病越发重了。之前那个女□□,被人劫走了,他觉得是内部的问题,把76号所有人都秘查了一遍!”
“有人劫狱?”俞璇玑故作惊讶。
“是转道南京的路上中截的,昨天上午的事儿!”刘二宝指指自己的脸,俞璇玑才看见他双眼全是血丝,眼下也青了两道。
“你们一宿没睡?就忙着查这个案子?”俞璇玑问,“今天又有上将遇刺的事儿,你们不是要连轴转了吗?”
刘二宝哼了一声,靠在旁边的墙上偷懒:“可不是!这上海滩,就没一天太平,最近还都是大事儿!原本是打算这两天给重庆点颜色的,还得再耽搁几天。”
俞璇玑笑道:“快别说了!我什麽都不知道呢,你们处座就要动手动脚地审我。要是我再多听到一点消息,他还不得把我弄去吃牢饭?”她朝着楼梯撇撇嘴。
刘二宝乐了:“看你那点胆子!连个小白眼都不敢翻吧!哎呦,我这个妹子真有出息啊!啧啧啧,哥跟你说啊,抱好佐藤这条金大腿!别的不敢保证,至少在这上海滩,没人敢随便传你去问话。”
玩笑开了一圈,俞璇玑突然想起那三根条子来。大概是神经绷紧到一定程度,她居然就直接问了出来:“我还没问你,你送三根条子给我是什麽意思?我过完年才想起拆礼物,险些吓着!”
“给妹子过节——”
“别胡诌!”俞璇玑正色说,“这种礼我不能收!你要不拿回去,我直接退给你们处座。”
“你是我亲妹子,得护着哥哥!”刘二宝神神秘秘地解释,“唯独不能让他知道!这是我私下截了胡!要让他知道,那不是雁过拔毛,那是直接红烧清炖煎炒烹炸!”
俞璇玑眨眨眼:“露馅怎麽办?”
“怎麽办?”刘二宝满不在乎的样子和跑单帮的刺头儿没什麽两样儿,“不能够!原主已经开不了口了,他毕忠良想查也查不着!妹子帮哥收好了,这说不定就是哥的养老钱。”
俞璇玑想了想,还是劝了一句:“二宝哥,以後,这样的事儿别干了!我存着,给你养老!”
刘二宝点头:“还是我妹子,心善又漂亮!”
宪兵队和特工总部行动处的人把个小别墅围得铁桶一般,连佐藤都没办法轻松以对。她俩是杂志的创始人,也是沙龙的发起者,自然要留到最後。两轮正式问话结束已是凌晨,宾客们早已经走得空空,杂志社的工作人员还得被带回76号再对一遍口供。佐藤的办公室里有一个小套间,有沙发有床,正好可以让她休息。俞璇玑也无心回家,干脆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文稿,打算明天早晨再回去补觉了。事实上,她确实有点兴奋——日本大将都可以在上海滩遇刺!获救的“□□”很可能就是沈秋霞!她相当愉悦地坐在办公桌前,裁着稿纸哼着小调,觉得这世界再没什麽能难倒自己的问题。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丁点声响都能叫人心惊,她下楼去想要再拿个金钱牌暖水瓶到办公室,被脚步落在木质楼梯上发出的咯吱吱的声响惊了一跳。意识到声音是从自己脚下发出来的,她自嘲地笑:刘二宝还真说对了,她的胆子是不够大。大概是因为前一晚举行活动的缘故,原本放在偏厅的暖水瓶踪迹全无。也不知道小助理们把东西都收到哪里去了。顺着偏厅,就能拐到靠近佣人房的走廊里。佣人房因为背阴,只能当仓库使用。平时什麽便宜的办公用品,都收纳在里面。俞璇玑估计,助理们多半是觉得暖水瓶没什麽用,就入库了。
她原本带着点困意往里走,在一脚险些踩空之後迅速清醒过来。还好她这一脚没有踩实,不然就真的滚下去了。这一处机关她也知道,很多富户家里都有这种隐蔽的地窖,用来藏些金银。佐藤买房子的时候,中间人就带她下去看过。等到杂志社搬进来办公後,人人都要下去看一眼,底下当然早已是空空如也,只能对着四壁徒然畅想昔日豪门曾经在这里存放了多少珍宝。平日里地窖都是封着的,上面盖板和地板浑然一体,不易发觉。今天怎麽挪开了呢?肯定是那些来搜查的人搬开之後就没放回去!大半夜的,自己掉到地窖里,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拎着油灯,弯腰去盖盖板。盖板上不知谁弄了油还是水,颇为滑腻,弄得她手上脏兮兮的。她对着灯,把手指拈了一拈,才看清那分明是暗红色的未干的血迹。这一眼,她毛骨悚然。连暖瓶也不顾了,只想拔腿跑回办公室。身後有人咳了一声,有什麽抵住她後脑:“俞小姐,咱们还真是有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