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希龄坐在遇外滩Skyline的江景包厢,从56层两百米高空之上眺望黄浦江对岸的金茂大厦丶环球金融中心和上海中心大厦三件套,和颜悦色地,向她道谢。
“他跟屁事不懂的小揪着小孩一样跑过来‘通知’我他要结婚了,要我一个点头,一个家宴,就为这两个条件愿意低头喊我一声爸,这麽认真,这麽听话,我怎麽能不答应呢?程记者,就冲这声爸,我是真的得感谢你!”
他将俯瞰的目光从窗外缓缓转回,落在她的身上,“他是我生的,我养的,我懂他脾性,这麽大了还是不懂事,瞎胡闹,但程记者不一样,我相信程记者是明事理的。”
明事理?什麽叫明事理?
程心忍着没有问出口,只是淡淡地说:“肇元从小就学会一个人独立生活,三十而立,他有自己的思考,自己的主见。”
梁希龄好似料到她会杠回来,没说什麽,只是笑着让她尝尝红蟳蒸饭,蟹黄蟹腿卸尽,一圈儿绕着橙红蟹壳,整整齐齐,满满登登码在八角红盒中,看着金贵极了。
这道经典的荣城家宴菜,是沪上最高端的闽菜馆子遇外滩的招牌菜,价格翻了数倍。
“这个也是托程记者的福,我才第一次尝到这样的美味,肇元也是第一次,难免觉得新鲜……”
他看程心不动筷,热络地招呼服务员给她夹菜,舀汤,“程记者在荣城那麽多次费心招待肇元,我回请一下,也是应该的,既是感谢你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也是向你道歉,我不会遂他的意,不能用家宴的规格招待你。”
笑里带刀,伤人疼极了。
从他第一次去荣城,为她受伤,到後来第二次追来荣城找她,梁希龄全都知道,早都知道。
既然早都知道,为什麽还放任了这麽久?
因为恋爱可以,婚姻不行?
程心知道答案的,所以更问不出口,她看着满桌菜肴,大卸八块供人啖食的红膏蟹是她,拆骨片片滑入沸粥的东星斑是她,不加一滴水焖进汽锅的滴露鸭是她,她是一道菜吗?要坐在这里供人品鉴吗?
但梁希龄仍觉得这把刀还不够利,不够直击要害,还要装出一副慈善的面孔,问她:“你妈妈不久前刚结束化疗吧?最近又做了子宫全切手术,身体恢复得怎麽样?”
“很好!”程心几乎脱口而出,“她已经能自己下楼散步,遛狗,打太极,头发也长出来一些了,状态很好,复查指标也很好。”
每一句都咬字极重,像要急于证明什麽。
但这种迫切的自证又令她羞耻得难以忍受,她自己被评判也就罢了,为什麽连妈妈也要跟着被审视,好像疾病成了刺青,成了丑陋的缺陷,成了异类的标记。
梁希龄并不在乎她的回答,他太清楚同时切除乳房和卵巢意味着什麽,“基因检测做了吧?BRCA1还是BRCA2?”
程心早料到会有这麽一问,瞒不住,也不想瞒。
“BRCA2。”她直截了当回答,“我知道,您真正想问的不是我妈,是我,其实您可以直接问肇元的,他什麽都知道,但您根本不敢问,也知道问不出来,就算查得清楚也拿他毫无办法,所以只能找我开刀,对吗?但没关系,我不瞒您,我可以清清楚楚告诉您,我很幸运,也很不幸,我没有遗传到BRCA,但我同样是乳腺癌患者,原位癌,LuminalA型,其他不用再多说梁董也一清二楚吧。”
没有BRCA明明是天大的幸运,但她说出口时却无比地耻辱,甚至有一种被人扒光的感觉,连血液肌骨中的细胞和基因都要接受审判。
对面那双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诧异,但片刻便沉了下去,用一种阴郁的,却又决然的惋惜,看着她,“那你能理解我为什麽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吗?”
程心知道,自己的坦诚,让梁希龄更加坚定了对她的判决。
“理解,我当然理解!”她倨傲地仰头看他,咬牙忍着声音里的颤抖丶耻感和不忿,“但我也不同意您!一场病而已,并没有剥夺我爱人的能力!我会痊愈的,我会有很长的未来,我依然能给别人幸福,我甚至比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更懂得如何去爱!我是病人的女儿,但我也是勇敢的母亲的女儿!即使我掉在地上摔出了裂痕,我依然是珍宝!”
她紧握着茶杯,一饮而尽,咽下泪水和嗓音里的嘶哑,“肇元就是把我当珍宝!我所有的情况他全都知道,他有他自己的主见规划我们的未来。您既然冷眼旁观了这麽久,应该看得出他的用心,他是您生的,您养的,您怎麽会不懂他?如果您想阻拦,那请先拦住他再说,不用来找我,我也不是软柿子,他很执着,我也一样!我爱他,我就是想要他,我绝不会放手!”
作者的话
竈儿暖
作者
07-26
晚上10点加更一章喔老狮子是真正的猎人,没有那麽容易征服,赢得幸福前的这段路,是一个女孩最终完成破茧成蝶的成长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