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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来了,宫里边忙了起来。除了祭天和接受百官朝拜之外,太後与皇後的斗争也有了一个结果,结果是各让一步:皇帝暂不废後,但皇後要称病在承乾宫静养,暂不管六宫之事。皇上升和嫔为和妃,升丽贵人为丽妃,与原来的淑妃共掌六宫之事。
丽妃母凭子贵,连升三级,原在许多人的意料之中;但失宠已久丶与谁都不和的和嫔升为妃子,就有点意外了。虽然和妃是太後的娘家侄女,但因其个性古怪,太後也并不喜欢她。
程郁最大的变化是由畅春园迁入长春宫,他自己并不在意,不过是奉命换个住的地方罢了。但很快发现了变化,原来总玩失踪的三个太监都奇迹般的回来了,还成天苍蝇似的围着他转,让他很不习惯,不胜其烦。吃的方面也有了改善,自备小厨房,可以天天想吃什麽做什麽。但最令程郁吃惊的是,他听柳顺说,长春宫历来地皇上的最宠爱的妃子住的,而它的上一任主人竞是现在的欣贵人。
程郁心中好不是滋味,不管整个事情的初衷和过程如何,最终的结果是他杀死了蔡光祖,令欣妃失宠降为贵人,自己取而代之。把锄暴安良的大义之举演变成一场後宫争斗,真是始料不及。
皇上几乎是长住长春宫,处理完政务,他就喝点酒,搂着程郁,命人奏点乐曲,甚为惬意。皇帝曾心血来潮,想灌醉程郁,程郁也不推辞,闷闷的酒到杯干,喝多了不哭不闹不发疯,而是吐的一塌糊涂,还断断续续的吐了半夜,弄得皇帝无法,只好走到别的宫中过夜。从那以後就不灌程郁渴酒了。
程郁的性子很静,终日里也不出长春宫。只是过七八天就要去一次相府。皇上到也不拦着他,还主动让程郁带些精美的糕点去。程郁没听他的,做牢做出他这身打扮已经够瞧的了,再拎着糕点去串门,成什麽样子。
正月里大佛寺有庙会,卫夫人提前在寺中订了干净的房间,约了几位夫人去上香。又热情的邀请了路氏母女。路氏夫人对别的事也不怎麽在意,独对烧香拜佛特别上心,认为母子能够团聚全靠佛祖保佑,
到了庙中礼佛之後,卫夫人带她们到後边休息,见到几位夫人小姐,卢贞静母女也在其中。卫夫人将碧莲母女介绍给大家认识,衆夫人见碧莲斯文有礼丶温柔漂亮,都十分喜欢,送了她不少见面礼。卢贞静早就飞奔过来,迫不及待的等衆人见完了礼,就拉着碧莲逛庙会了。
庙会真的很热闹,吃的杂耍的都好多,碧莲真是大开眼界。女孩子们正玩的高兴,天上却飘起了雪花。卫夫人就派人来找她们,说下雪了,怕路上不好走,要早点回去。
卢贞静意犹未尽,十分不满,边走边怪老天爷,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雪。
碧莲却另有心事,最终忍不住问:“刚才我听见你叫那位杨夫人舅妈,那她是杨公子的母亲了?”
“对呀。”
“可我看她只有三十出头的样子。”
卢贞静笑着解释说:“当然不是生母了,我表哥的生母在他七八岁时生了场大病,後来常年卧床不起,舅舅後来就纳了个妾温氏,帮助料理家务,照顾他们父子。温氏自己无所出,对表哥也很好,几年前,舅妈走时,就求舅舅别再娶了,将温氏扶了正。所以我现在当然叫她舅妈了。表哥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虽然不是亲生,但感情一直很好,後来我表嫂和舅妈闹矛盾,表哥是坚决站在舅妈这边的。”
碧莲听见表嫂一词,心中有点失望,但一想杨公子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家庭,就算是三妻四妾,也是寻常。
却听六如说:“这些事可不怪杨少爷不公平,实实怪他家少奶奶太霸道了些。论理我们不该说死人的不是,可那位黄氏,仗着自己嫁妆丰厚,亲姑姑又是庆王妃,欺负杨夫人出身低,成天没事也要寻些事,闹闹脾气,怎能怪少爷不喜欢她。”
碧莲听的却另有重点,问:“你表嫂没了?”
“是呀,其实她也可怜,去年怀着七个月大身孕去庆王府拜寿,吃多了酒,出门时摔了一跤,回来後孩子就没了,表嫂好後悔,伤心过度,也去了。”
“那你表哥就没不续娶?”碧莲说完就後悔了,暗恨自己嘴太快,问的太多了。
好在卢贞静全没在意,随口答道:“今年年底选秀,官宦人家的女儿都要待选,这事怕要拖到明年了。听我爹说,他家现在是圣眷正隆,舅舅还巴望着能指婚呢。”
碧莲心中是柔肠百转,暗想着自己一个贫民丫头,终是无缘,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正想着,猛擡头,就看见杨公子就站在庙门前,怔怔的向她望来,四目相交,情意难言,不觉都红了脸,忙把头转开。
只有卢贞静浑然未觉,看见表哥很高兴,跑过去问:“表哥,你怎麽来了。”
杨耀庭说:“下雪了,我爹怕路上难走,让我带人来接接你们。”
好一场大雪,窗外一片银装素裹,打听到皇帝今天翻了和妃的牌子,程郁松了口气,和妃本已失宠多年,但升为妃子後,皇上偶尔倒肯去看看她。
程郁帮馀成在院中扫雪,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在山中学艺之时,每逢下雪时,师傅总是心情不好,总爱吟唱那首梅花引。
程郁眼见现在清冷无人,就走到窗前琴边,舒指轻弹,惭惭的感受到了师傅的那种忧伤无奈,于是开口轻唱:
白欧问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时,何事锁眉头。风拍小帘灯晕舞,对闲影,冷清清,忆旧游。
旧游旧游今在否,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寒云,湿了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雪花,似我愁。
程郁的声音柔柔的,低沉哀婉,似乎能溶在这雪中。
卫夫人也和卫英在府中赏雪,并且闲话今日在庙前之事,卫夫人叹息说:“只可惜程姑娘出身太低了些,不然到是一对璧人。”
卫英听完心中却是一动,觉得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就转身出来,叫两个心腹的师爷商议此事。
其中一个极赞同,说:“程郁现在是宠妃,他又特在意他妹子,和他攀上这门亲事太好,将来可备不时之需。”
另一个却十分犹豫,说:“程郁这妃子做的有实无名,一旦见弃,我们就白和他联姻了。”
先那个立即笑他,说:“不过是个女人,若失了势,一纸休书休了她,哪来的回哪去,有什麽好担心的。”
卫英深以为然,心中又有几分不忍,说:“那姑娘人品很不错,但愿她是个有福气的人。”
主意一定,立即派人把吏部尚书杨皓叫来,让他上门提亲。
杨皓是丞相的人,他能当上吏部尚书,正是丞相举荐的。他对卫英,一直是马首是瞻,唯命是从,丞相发话,在他那里,基本等同圣旨。所以卫英也不对他多解释,杨皓对让他儿子娶个杀人犯的妹子这事很不理解,但还是面无难色的执行了。
提亲的一上门,碧莲当然是喜出望外,路氏也见过杨耀庭一次,本十分满意,只是想着自己门弟低微,太高攀了怕碧莲日後受委屈。所以有些犹豫。
卫夫人在傍边帮着说好话,大夸杨耀庭人品好丶性情好,眼看路氏犹豫,就错会了意,解释说:“论咱们姑娘的容貌性格,给人做个填房,是有几分委屈,但姑娘年纪也不小了,若错过了这个,再找个更好的也难。”
路氏给她说的心中肯了,但还想找程郁来说一声。
程郁来了,一听就极为反对,他心中明白丞相打的是什麽主意。暗想自己的处境,他若失宠,妹子也怕无结果。就是得宠,也难,皇上对他的妃子们都温和有礼,独对他一直是肆无忌惮,索求无度。在床上把程郁折腾的死去活来的,有几次程郁都认为自己没机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他烂命一条,死了倒也痛快,最怕碧莲步凤华的後尘,被逐出豪门,孤苦无依。程郁更希望碧莲找一个老实本分的平民,踏实的过日子。
程郁只能说门第悬殊太大,坚决反对,碧莲自是十分失望,但她也承认哥哥说的有几分道理,最终是依了哥哥,回绝了这门亲事。
程郁心中觉得有几分对不起妹子,安慰了几句就回宫了。
可这事也没完,过了几天,卢贞静拉程碧莲去散心,又在茶楼上“巧遇”杨公子,也不知这位多情的杨公子给碧莲灌了什麽迷魂汤,回来後碧莲就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的柔顺,跪在路氏面前,斩钉截铁的央求,非杨公子不嫁,就算来日被弃也无怨无悔,若母亲不依,情愿剪发出家为尼。
路氏爱女心切,又觉得杨耀庭人很不错,除了门第不当之外,也没什麽大碍,就答应了女儿。
程郁得到消息後也没说什麽,自古女大不中留。何况碧莲在感情上受过伤害,现在有了新希望,他不忍再捧打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