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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第1页)

第59章

军医一愣,随即看向一旁呆立的姜雨。

姜雨浑身一颤,对上纪崇州看过来的视线。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侵略和暴戾,只剩下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她看不懂的丶如同确认领地般的东西。

书房里灯火通明,亲卫肃立,军医忙碌。血腥味依旧浓烈。那支穿透了纪崇州身体的弩箭,如同一个残酷的锚点,将两人之间原本就扭曲复杂的关系,钉死在了一个更加血腥丶更加混乱丶也更加无法分割的深渊边缘。

军医提着药箱匆匆上前,却被纪崇州沙哑却不容置疑的命令钉在原地:“先……看看她有没有伤。”

那目光,带着失血过多的疲惫和一种沉甸甸的丶如同确认所有物安危般的执拗,再次落在姜雨身上。亲卫和军医的目光也随之聚焦。

姜雨却像是被这目光烫伤,猛地一颤。她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染血的半边衣袖。那粘稠丶温热丶带着浓烈铁锈味的液体,是纪崇州的血。是他为了救她……流出来的血。

这个认知,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姜雨强行维持的最後一丝冷静。

没有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对她过!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冰冷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小雨,你怎麽总学不会你姐姐的样子?她多懂事,多讨人喜欢。”母亲温和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丶对另一个女儿

的偏爱。

“哎呀,小雨又躲起来了?胆子真小,不像她姐姐,落落大方。”王室亲属们带着笑意的评价,像细小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姜雨公主?嗯……她很好。”青梅竹马的牧池提起她时,眼神总是温和却疏离,像看一个熟悉的陌生人。可当他望向姐姐姜昭时,那双眼睛瞬间被点亮,充满了少年人最纯粹炽热的倾慕,仿佛整个世界只有那一抹倩影。

她是姜雨,却永远活在姐姐姜昭耀眼的光环之下。姐姐是明月,皎洁无暇,衆人仰望;而她只是角落里不起眼的尘埃,怯懦丶胆小丶永远上不得台面。姐姐得到的是理所当然的宠爱与瞩目,而她得到的,只有懂事丶安静丶不惹麻烦的标签。她习惯了被忽视,习惯了成为背景,习惯了在姐姐的光芒下小心翼翼地藏起自己那点微弱的渴望。

她以为那就是她的宿命。不被选择,不被珍视,如同路边的野草,无声无息地生长,再无声无息地枯萎。

可是现在……

压垮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不是强吻,不是濒死的恐惧,而是这滚烫的丶带着生命重量的鲜血!

纪崇州,这个将她视为玩物丶囚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这个刚刚还以掠夺者姿态冒犯她的男人……在生死一线的瞬间,竟然毫不犹豫地扑过来,用他的血肉之躯,为她挡下了那支致命的毒箭!

为什麽?!

巨大的荒谬感丶铺天盖地的混乱,还有那深埋心底丶从未愈合的丶名为“不被珍视”的旧伤疤,在这一刻被这滚烫的鲜血狠狠撕裂!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姜雨死死咬住的嘴唇。那不是害怕的哭泣,也不是委屈的抽泣,而是一种灵魂被撕裂的丶绝望而悲怆的哀鸣。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书架软软地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双手死死捂住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试图将那崩溃的哭声堵回去,却只发出更加破碎丶更加绝望的呜咽。

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她染血的衣袖上,晕开深色的丶绝望的痕迹。她哭得无声,却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积攒了十几年的委屈丶不甘丶被忽视的痛楚,连同此刻这颠覆认知的巨大震撼与混乱,一起倾泻出来。

书房里瞬间死寂。

所有目光都震惊地聚焦在那个蜷缩在地丶无声恸哭的纤细身影上。她不再是那个在军务卷宗前冷静分析丶在舆图上指点江山的聪慧女子,也不是那个敢用烛台反抗将军的倔强囚徒。此刻的她,脆弱得如同暴风雨中被打落枝头的幼鸟,浑身沾着保护者的鲜血,哭得肝肠寸断,只为那从未得到过的丶以生命为代价的被选择。

纪崇州靠在太师椅上,脸色因失血而更加苍白,额角的冷汗不断渗出。他看着地上哭得蜷缩成一团的姜雨,看着她指缝间汹涌而出的泪水,看着她因极度痛苦而颤抖的单薄脊背……

他下颌的血痕还在隐隐作痛,手臂被烛台砸伤的地方钝痛未消,背後箭伤的剧痛更是如同烈火灼烧。这些痛楚清晰地提醒着他方才发生的一切——他的侵犯,她的反抗,此刻的救赎与混乱。

可此刻,他心中翻腾的怒火,竟被那绝望的哭声一点点浇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丶陌生的……钝痛。那哭声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丶被彻底颠覆的震撼和无法承受的旧伤复发。

他见过她害怕,见过她愤怒,见过她倔强,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崩溃。像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终于有人为她挡了一次风雨,却反而击碎了她所有的僞装和麻木。

军医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看看将军,又看看地上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姜雨。

纪崇州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他闭上眼,复又睁开,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更复杂的情绪。他不再看姜雨,声音嘶哑地对军医下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给她……止血。按住她,别让她乱动。”

这句命令,听起来依旧冷酷,像是在处理一件物品。但“按住她,别让她乱动”这几个字,在此时此刻,却微妙地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丶近乎保护的意味。他怕她哭得崩溃伤了自己。

军医连忙应声,小心地蹲下身去查看姜雨手臂上沾染的血迹是否属于她本人。

姜雨却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军医的靠近毫无反应,只是死死捂着嘴,身体因剧烈的啜泣而不断抽搐。那压抑的丶破碎的哭声,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在充斥着血腥味和权力冰冷的书房里回荡,撕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纪崇州靠在椅背上,背後的剧痛一阵阵袭来,额角的冷汗滑落,与他下颌的血痕混在一起。他听着那绝望的哭声,感受着身体各处的疼痛,一种从未有过的丶沉重的无力感攫住了他。他亲手打破了她的平静,又亲手将她推入这血腥的混乱,最後……竟又以这种方式,撞碎了她深埋心底的丶名为不被珍视的坚冰。

这混乱的漩涡,因他而起,却已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他看着地上那蜷缩的丶沾着他鲜血哭泣的身影,第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豢养的这只鹰隼,不仅有着锋利的爪牙和翺翔天际的渴望,她的灵魂深处,还藏着他从未触及的丶如此脆弱而疼痛的深渊。而他,似乎正被这深渊所吞噬。

姜雨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场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军医小心翼翼地检查着她的手臂,确认那触目惊心的血迹确实都来自纪崇州後,她才像是被抽掉了最後一丝支撑,瘫软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无声的抽噎。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茫然,如同被巨浪拍打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鳃。

书房里只剩下军医处理纪崇州伤口的细微声响,以及纪崇州压抑的丶因剧痛而沉重的呼吸。亲卫们已将刺客拖走审讯,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被金疮药苦涩的气味稍稍冲淡,但那种紧绷的死寂依旧压得人喘不过气。

纪崇州靠坐在太师椅上,脸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涔涔。军医正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肩胛下那支深入皮肉的弩箭,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让他肌肉紧绷,牙关紧咬,发出低沉的闷哼。他闭着眼,似乎在对抗那锥心刺骨的痛楚。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细微丶带着浓重鼻音和尚未完全平息的颤抖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响起:

“是……抵抗军吗?”

姜雨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盖过。她蜷缩着,不敢看纪崇州,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染血的袖口。问出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残馀的勇气。她害怕。害怕那支差点要了她命的箭,是来自她曾经抱有幻想丶甚至可能寄托过一丝逃离希望的自己人。如果真是抵抗军……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她最後的丶模糊的归属感也被彻底粉碎?意味着她与纪崇州之间,除了囚禁与反抗,还横亘着无法调和的血仇?更意味着……纪崇州会如何看她?会如何处置她?

这个念头让她刚刚平复一些的心脏再次被恐惧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纪崇州紧闭的眼睛倏然睁开。

那双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有些涣散的眸子,瞬间凝聚起锐利的光,精准地投向地上那个蜷缩的丶颤抖的身影。他看到了她死死攥紧衣角丶指节泛白的手,看到了她低垂着头时露出的丶脆弱的後颈线条。

她害怕。不是怕他,而是在怕……那支箭的来源会将她推入更深的丶无法转圜的境地。

一丝极其复杂丶难以言喻的情绪掠过纪崇州眼底。有疲惫,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丶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了然?他沉默了几息,就在军医准备拔出箭簇丶气氛最紧张的时刻,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穿透了令人窒息的痛楚和压抑:

“想杀我的人……”他顿了顿,因为军医猛地用力拔出了那支带倒刺的弩箭!剧痛让他身体猛地一弹,闷哼出声,额角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而下。但他硬生生压下了那声痛呼,只是粗重地喘息着,声音因剧痛而更加破碎,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冷硬和……一丝近乎嘲弄的淡然,“……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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