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烬馀泪·独生
剧痛如潮水般袭来时,东方烬恍惚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忽远忽近,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纱幔。他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立刻刺痛了他的双眼,本能地想要擡手遮挡,却牵动全身灼伤的皮肤,顿时疼得闷哼一声。
"别动。"一道红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寒星冰凉的手指按在他肩头,力道恰到好处地制止了他的动作,"你全身七成烧伤,再乱动伤口会裂开。"寒星的声音依旧带着惯常的讥诮,但眼底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担忧。
东方烬怔了怔,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我。。。。。。没死?"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是霍云卓冲进火海把你捞出来的。"寒星拧了块湿帕子,轻轻敷在他滚烫的额头上,"那傻子自己也被烧伤了。"他说着,故意加重了"傻子"二字的语气。
东方烬闻言猛地想要撑起身子,却被剧痛逼得跌回枕上,一口鲜血呕在素白的中衣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他顾不得擦拭,急切地问道:"他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寒星冷笑着替他擦去唇边的血迹,动作却意外地轻柔:"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自己。那霍云卓有寒衣照顾,死不了。"他顿了顿,环顾四周,"还认得这是哪儿吗?"
东方烬这才注意到房内的陈设。鎏金合欢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青玉连环鈎上还挂着他们大婚时的红绸,连空气中弥漫的乌木香都是那麽熟悉——这是国公府,是他与霍云卓的婚房。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甜蜜的丶痛苦的过往在脑海中交织,他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寒星眼疾手快地拿起一旁的帕子接住,皱眉道:"你这身子,还是少想些有的没的。"但东方烬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目光落在床头柜上那个小小的桃木盒上——那是霍云卓亲手为他雕刻的,用来装他最爱吃的蜜饯。
窗外传来隐约的脚步声,东方烬下意识地望向门口,却又在意识到自己的期待後自嘲地闭上了眼。寒星看着他的反应,难得地叹了口气:"别看了,他现在恨你入骨,不会来的。"
东方烬没有回答,只是将脸转向内侧,任由一滴泪无声地滑落,消失在枕间的暗纹里。
项昭踏入国公府内室时,霍云卓正半倚在榻上由寒衣换药。少年天子明黄色的常服下摆还沾着太庙祭祀时的香灰,眉宇间尽是疲惫。
"舅舅,朕亲自清点过了。"项昭的声音有些发涩,"太极殿的尸体中,少了两人。"
霍云卓正在包扎的手臂骤然一顿,纱布上立刻洇出一片鲜红。寒衣刚要劝阻,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谢朝和项承。"项昭走到窗前,望着远处仍在冒烟的太极殿废墟,"老师终究还是。。。。。。饶了项承。"
室内陷入死寂,只有药炉上的水汽发出轻微的嘶响。霍云卓的眼神渐渐阴沉下来,他转向侍立一旁的酉七:"寅三呢?"
酉七单膝跪地,头垂得更低了:"回将军,寅三今早刚回府,现在。。。。。。"他犹豫了一下,"现在在王爷房中伺候。"
龙渊剑出鞘的铮鸣划破寂静。霍云卓不顾寒衣阻拦翻身下榻,伤口崩裂的血迹在素白中衣上映出鲜红,他却恍若未觉。
"臣去去就回。"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
项昭急忙上前拦住:"舅舅!"少年天子的手罕见地发抖,指尖冰凉,"别。。。。。。别再伤他。"他望向窗外,声音里带着几分哀求,"朝堂空了,太极殿要重建,六部官员十不存一。。。。。。朕需要老师。"
霍云卓的脚步停在门槛处,背影僵硬如铁。许久,他才缓缓转身,目光复杂地看向这个自己一手扶持上位的年轻帝王:"陛下可知,他放走的是怎样一个祸害?"
"朕知道。"项昭深吸一口气,"但老师既然选择放人,定有他的道理,毕竟当年老宁王用丹书铁卷才保下了他。况且。。。。。。"他苦笑着摇头,"如今朝中能用之人寥寥,朕实在。。。。。。"
霍云卓沉默良久,终是点了点头。他转身时,项昭忽然又道:"这里就交给舅舅了。朕还要回宫处理政务。"少年天子揉了揉太阳xue,"这些日子,怕是什麽事都要亲力亲为了。"
走到门口时,项昭又回头补充道:"舅舅,答应朕,无论如何。。。。。。"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要再伤老师,朕相信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的。"
霍云卓没有回答,只是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待项昭的脚步声远去,他才大步朝着婚房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婚房的雕花木门被猛地推开,撞击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东方烬正半靠在床头,苍白的手指捧着药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消瘦的面容。见霍云卓提剑而入,他缓缓放下药碗,琉璃色的眸子映出对方缠满绷带的手臂,瞳孔微微一缩。
"项承呢?"霍云卓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龙渊剑寒光一闪,直指东方烬咽喉。
"烧成灰了。"东方烬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剑尖又向前推进一寸,锋利的刃口在东方烬苍白的颈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线,鲜红的血珠顺着剑刃缓缓滑落。"再说一遍?"霍云卓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
东方烬缓缓闭上眼睛,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动手吧。"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邀请一场期待已久的解脱。
"将军明鉴!"寅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磕在青石地面上,"大人他——"
"闭嘴!"东方烬呵斥。
一旁看戏的寒星突然暴起,一脚踢翻床边的药碗,瓷片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格外刺耳。他冷笑着看向霍云卓:"霍将军不如给他个痛快!双毒攻心又全身烧伤,活着也是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