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怎麽不回家啊小陶?”李淑眼眶通红,她的眼泪又滚滚而出。这次没有滴落,杨鸣用肉嘟嘟的小手,擦掉了李淑脸上的泪珠。
杨鸣的声音稚气未脱,只会说些不成句子的词语,把沾着李淑眼泪的手指塞进嘴里,含糊地念叨:“妈妈丶哭丶丑丑。”
李淑又忙着将他放下来,从身後的包里抽出湿巾,一点点擦干净他的手指。
眼前母慈子孝的画面多麽令人感动,甚至有路人过来,帮李淑擡起那沉重的背包放在长椅上。
然而杨陶只觉得刺眼,他被迫观看这样一副感人的画面,稚子擦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母亲又擦去稚子手上的脏污。
杨陶似乎就成了外人丶恶人丶冷漠的旁观者。
杨陶忽然出声,背靠着墨兰的展柜,俯视李淑和杨鸣,困惑地问:“小孩子是不是要喝奶?”
“当然要喝了,你弟弟还没完全断奶,我得随身带着温水和奶粉,这样他什麽时候想吃就能吃。”李淑抱着杨鸣,坐回长椅上,从背包里掏出奶瓶给杨陶看。
杨陶蹲在李淑面前,擡起头看着又开始咬着李淑头发的杨鸣,淡淡地说:“妈妈你记得吗?我出生的时候姐姐才四岁,因为你和爸爸都不在家,我特别特别饿,饿的一直哭。姐姐她每天晚上要起来五六次,用晾衣杆打开灯,爬上椅子给我冲奶粉,再一趟趟喂进我嘴里。後来她说起这些事,我就很想问你和爸爸,你们当时为什麽不管我呢?”
李淑沉默几秒,忽然避开杨陶的眼神,盯着手里杨鸣肉乎乎的小手说:“我和你爸不出去挣钱,拿什麽养你和你姐?”
“杨鸣出生後,你和爸爸一天都没有离开过他吧。”杨陶咧开嘴朝着杨鸣笑,也朝杨鸣说,“你真幸福,恭喜你,未来一定光明灿烂。”
杨鸣没听明白,但他朝李淑怀里缩了又缩,似乎很是害怕杨陶。
李淑反应过来,及时伸手遮住杨鸣的眼睛,解释道:“你弟弟见不得太亮的颜色,一看见就大喊大叫……”
杨陶理解地点点头,起身拍了拍裤子的褶皱,看了眼自己今天穿的果绿色衬衫,确实很亮,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事,我理解。”
“小陶啊,我其实”
“你们什麽时候走,如果现在不走,我就先走了,我朋友来接我了。”杨陶打断李淑的话,重新佯装正常地给墨兰又拍了几张照,随口说道,“见面就不用了,以後我每个月都给你们转钱,毕竟养小孩需要有人赚钱,姐姐一个人赚恐怕不够。”
李淑解释:“你爸也有工资,还用不到你的钱。”
“姐姐也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顾,你们缺钱就来找我,不要找她要。”杨陶说,“她的工作只有死工资能拿,每个月存的不多。”
“你姐工作稳定,你不用担心。”李淑自说自话,“倒是你,你现在工作来钱是快,但一直做下去能有前途吗?小陶啊,你听妈妈的话,趁早找个稳定的工作,你现在干的那些事都没法长久的,以後你没工作了怎麽办?”
“捡垃圾啊。”杨陶理所当然地转身,像是变了个人,十分开朗地摊开手,无比轻松地说,“这个社会又不会让我饿死,有什麽好怕的呢?”
“你还没有真正进入社会,不懂父母的良苦用心。”李淑语重心长地试图和杨陶再说几句,但杨陶直接向展馆外走去,片刻都不曾停留。
李淑想跟上,但追到一半忽然想起来包没带,又折返回去拿包。等背好包再出来时,人群中已然看不见杨陶的身影了。
她在原地高喊着杨陶的名字,但没喊两声,杨鸣又闹了起来,抓着她的头发嚎哭不止。
“哦哦乖宝,乖宝听话,不哭啊不哭啊。”李淑轻轻摇晃着手臂,一走一颠地哄着杨鸣,无比温柔地拍着杨鸣的後背,声音极柔软。
杨鸣逐渐冷静下来,他趴在李淑的肩头,被眼泪洗过的双眼格外明亮,镜子般照出来来往往的人群。
在杨鸣的视野中,会展中心的大门口,自动的玻璃门外站着一道孤立的人影,许久许久都低着头不曾有动作。
杨鸣又开始咿呀地乱叫,想引起李淑的注意,告诉她,她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但他还说不明白话,叽里咕噜半天,李淑也只以为他是热了不舒服了,便带着他又找了个凉快的地方坐下。
于是杨鸣就看不见那道人影了,他安静下来,靠着李淑,手里玩着一只小小的玩具汽车。
而已经走出展厅的杨陶,疲惫地靠在墙边,许久後,闷热的空气终于压倒了他,他缓缓坐到地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渗出指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