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鹭不知何时睡了过去,也不知道梦中走了多少千回百转的弯路,醒来时满身酸痛,胳膊腿都擡不起来,压麻的手臂像密密麻麻的电视雪花屏,肩膀一动都好似无数只蚂蚁在啃噬骨肉。
杨陶还趴在胡鹭的胳膊上睡觉,一动不动丶睡得正香。
胡鹭捂着生疼的脑袋,小心翼翼地将手臂从杨陶脸下抽了出来,他满房间找手机,甚至钻到床底下看了一通,最後在糖坊一楼没收拾的餐桌上找到了他和杨陶的手机。
十一点,他们铁定是喝多了,一觉睡到快中午。
胡鹭飞速洗漱,拿凉水将自己泼醒,宿醉後疲惫的大脑隐隐作痛,但他也不能多休息,今天糖坊什麽都还没准备,要是再休息,今天就来不及开门做生意。
他利落地套上围裙戴好口罩手套,将昨晚的残局收拾的干干净净,没吃完的糖葫芦也都丢进了厨房的垃圾箱。
糖坊每天卖不完的糖葫芦都会清理掉,胡鹭为了少浪费些水果,这些天成品糖葫芦越做越少,基本每样只做三四根,等卖空了再继续做。
或许是因为店里本来看着就不够热闹,恶性循环,进店的人越来越少,反倒是对面买糖炒板栗的板栗王,生意日渐红火。
板栗王的老板是个话多的,喜欢来糖坊说三道四,带着一身的板栗味儿,抱着发黄的玻璃茶杯,磕上两口栗子就能跟胡鹭唠两小时。
胡鹭是真不喜欢这姓李的瘦老板,但偏偏他刚拉开糖坊的卷帘门,门外就站着好奇地探头的李老板。
李老板一见胡鹭就来劲,他抱着自己的茶杯,搓了搓手掌:“小胡啊,怎麽今天开门这麽迟啊?”
胡鹭对他无话可说,但也不想撕破脸,于是冷漠地回了两字:“睡觉。”
“哎呦年轻人怎麽老想着睡觉呢?”李老板似乎万般不解,“我家孩子也是,在家就是睡觉,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大,都没什麽精气神。我儿子就是工作忙,一年到头国内国外跑,身体都跑垮了。”
胡鹭背过身翻了个白眼,心想:你儿子你儿子,不知道的以为是我儿子,回来一个月你儿子屁股上胎记什麽形状我都知道了,三句不离你儿子,这麽乐意炫耀就印个传单,谁路过就给谁塞一把。
这话他也没说出来,他是亲戚眼中的闷葫芦,打一棍子才能听一声响,就算心理活动再剧烈,也很少表现在脸上。
但李老板偏偏就看不懂胡鹭的抵触,他迈进糖坊大门,拧开玻璃杯喝了一口带茶叶的水,又‘嗬呸’一声吐出来,绕着糖坊四下打量,眼神扫过胡鹭时,像是要扒下胡鹭两层皮看看他到底几斤几两。
胡鹭烦得不行,昨晚酒喝多了现在脑子还疼,他垮下嘴角,全当看不见李老板,闷头擦着玻璃柜。
“小胡啊,你爸妈他们呢,怎麽最近都见不到了啊?”李老板笑眯眯地问。
“退休旅游去了。”
“旅游好啊旅游好,我儿子也说今年过年带我们一家子去三亚过。”李老板自然地坐到糖坊内的靠椅上,“你也得孝敬你父母啊,我听说你事业上压力大,你父母也不容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干,把家里的産业做起来,不比你在外边受人白眼要好啊?”
“嗯。”
“你们上了大学的都这样,我儿子以前也想自己创业,被我给劝下来了。我说我们家也不是大富大贵,哪有资本经得起折腾,你看你家以前多富,这一下子搞得,人又有压力,又辛苦。”
胡鹭狠狠拧干抹布,一言不发地钻进後厨准备炒糖。
家人丶亲戚丶朋友,现在连对面炒板栗的都来看他笑话。胡鹭气得头晕,咬牙忍着心里的不舒服,一个劲地搅糖。
铁勺在锅内疯狂搅动,还未融化的糖竟然直接被搅成了沙,热气上涌,熏得胡鹭逐渐热出满头大汗。
李老板今天一副不打算走的架势。
他这几年店里的生意一直被胡家糖坊压一头,去年也学着卖糖葫芦雪球山楂,结果不仅没做成,还被拿去跟胡家糖坊做对比。这一对比,人家都说还是胡家老字号做得很好吃,白白送了对面生意。
他气得瘦了十斤,越发看对面不顺眼。没想到胡家那两口子竟然跑了,留个不中用的儿子来看店,这店啊是肉眼可见的生意越来越差,而他家生意则越来越好。
他笑得找不着眼,誓要把以前亏的钱都赚回来,尤其是看着胡鹭那丧气样子,他心里别提有多畅快。
虽然这几天炒板栗炒得胳膊都擡不起来,但看见胡家糖坊没开门,他还是要抱着杯子来看看。
“哎小胡,你以後是就在家看店,还是再去那电影圈混啊?”李老板靠在後厨门口,朝里头说,“我看现在电影都有什麽广告人,那卖牙膏都能拍电影,要是你家糖店不行了,给我板栗王打打广告呗,我给你出广告费。”
胡鹭深吸一口气,咬着後槽牙将一锅熬废了的糖倒进垃圾箱。滚烫的糖浆滋滋冒泡,落进垃圾箱里,激出一阵刺啦声。
他默念:不生气不生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手下重新倒了一锅糖开始熬糖浆。
“谁要给你打广告?”杨陶清亮的声音忽然从李老板身後传来。
他双手抱胸,斜眼打量着李老板,不屑道:“你家板栗缺斤少两我就不说了,上次吃两个坏一个吃两个坏一个,我没去找你,你还真以为自己家板栗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