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了门进来,他倒好像没察觉似的,犹然不停。
房中第一个反应过来的郎君坐在门边不远,原本是懒懒散散地支腿倚案靠着,此刻看清了息偌的脸,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酒杯砸到息偌面前的地上,瓷杯落在厚实的地毯上,还是被他的力气掷了个粉碎。
他脸色不大好看,沉声道:“这是什麽地方!还不回去!”
他看向她身後的息忍,斥道:“你是不想要命了,什麽地方都敢带她去!”
息偌转过目光,看清了他的样子,这个在这里也不免沾了一身粉香酒香的郎君,是她心里敬重万分丶在家中清冷疏离的长兄息停。
他在保护她的名声,将她来到这里的理由,全部归结为是近卫的胡作非为和蓄意欺骗。
息停虽冷漠,但在外人前甚少有这样生气的时候,他这一声怒斥,终于惊醒了这屋里的人。
冯晚终于擡起头来,露出了他那张好看到十分百分千分万分可恨的脸。
他看见了门口的那个姑娘,一双眼原本都是漫不经心的潋滟,此刻却忽而凝滞,醺醺然的醉意也倏然散了三分。
息偌站在彼处没动,冷笑了一声,而息停已然来到了面前,呵斥道:“你一个姑娘家,跑到这种地方来像什麽样子?”
又指息忍,骂道:“你想死是不是?”
息忍理亏,直接跪下,没有言语,也不曾擡头。
息偌护短,但此刻顾不上维护息忍了,她直直盯着自己的长兄,眼里一点惧色都没有,甚至还敢反问他道:“长兄倒是说说,这是什麽地方?”
她感觉自己面对息停时那一点蚂蚁大的胆量,已经被死去活来的这一肚子怒气和怨气撑满。
她冷眼望着他,道:“我今日出城去见嫂嫂。嫂嫂酿了新酒,院落布置得整整齐齐丶精心漂亮,显见得是要长住,不打算走了。我日日盼着兄嫂能重归于好,有心想要说和,此刻不见不知,长兄倒是让我长脸。”
息停在人前被妹妹下了面子,又听见李常希的事,脸色一时寒如霜雪,正要开口,息偌已经理好帷帽扭头便走,骄傲的下巴扬得高高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冯晚这才站起来,将怀里的美人毫不留情地推开,一边走一边理好了自己的衣襟。待站定在息停的身边,这才对他低声道:“我去同曼曼说。”
息停脸上没什麽表情,只回头看向了他。
他对宁都城里的这些公子哥儿没什麽不了解的,冯晚二十出头了,家里一个姬妾也没有,但外头这样的场合不是头一回了。最过的一次,他抱着个美人大醉睡了一晚上,第二日还要找友人们替他作保,才好免了家里那位严肃父亲的家法。
息停是冯晚的友人,冯晚不曾有什麽事情要避着他,和息偌在一起的事是这样,在外头胡作非为的事也是一样。
息停什麽都知道。
他此刻平静万分,想,容她快意这一场,此刻也该差不多了。
他问冯晚道:“你与她认识这样久了,不了解她吗?”
冯晚不解道:“怎麽?”
息停馀光里还能见到那个可怜兮兮的妓子坐在地上,他浅浅勾了勾唇角,道:“你现在去跪到我家门口,她也必然头也不回一个。”
冯晚酒气上涌,头脑昏沉,露出了一个不甚在意的笑容。
他想:怎麽可能呢?息偌一定是这世上最喜欢他的小娘子了。
他想:今日是晚了,他醉了。等明日罢,明日他醒了,再去寻她。他只要说些好话,她会原谅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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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偌恨不得把冯晚那只手剁下来!
她一句话都没和冯晚说,甚至一个正眼都没给他。说白了,他不是她的家人,他们没有关系,宁都城里已经看尽了她爱慕冯晚的笑话,如果她自诩妻室的姿态因他狎。妓而公然闹事,那麽传遍整个宁都的丑闻不会是冯晚,只会是她自己。
她只能借着这股劲对自己兄长发个脾气,趁着自己的胆量还在,速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满脑子只剩下两个念头。
第一,冯晚得罪了她,他死定了。
第二,她得罪了息停,她死定了。
息偌走得快,背影风风火火。息忍跟在她後面,简直心惊胆战。她走到门口,烦声问道:“车呢?”
马车就在不远处,息偌没等摆凳子,扶着车沿就要上去。息忍担忧万分地看着她,赶紧伸手去扶她上去,这才感觉到她手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没事。”
她用很无力的声音对他轻声道:“我们先走……我们快走。”
息忍心里一堵,迅速驾车带她返回息家。
这一天真是好累人的一天。
息忍本来以为,等大郎君回来了,必定会把他和息偌一起叫去教训,他若是没死就是命大,而即便命大也得脱一层皮,以後也不可能在息偌身边了,甚至不可能在息家了。
但他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传话。
他知道息偌今天身体疲惫丶心情也不好,所以决定留下来守夜。他一开始躺在屋顶上,後来没多久下起了雨。深秋里的雨已经有了冰冷刺骨的意味,他想自己之後还要挨打,此刻不能淋雨感冒,于是又坐到了廊下窗边。
因为坐在窗边,很多声音就变得非常清晰。
他听见息偌在房间里哭了一整晚,哭声是捂在被子里的沉闷轻响,但在大雨瓢泼里显得微弱而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