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精致奢靡,莫说鲤城,便是皇城里的三品大员府邸,也未必及得上。
喻柏川低笑一声,指尖抚过门廊上浮雕的《八仙贺寿图》,仙人们衣袂翩跹处,竟全用金丝掐出轮廓,吕洞宾的剑尖上还缀着颗猫儿眼,碧荧荧地睨着来客。
喻柏川低声讽刺道:“何贯故意穿打满补丁的官袍,宅子却修得这般阔气”
谢昭云冷笑,靴尖碾过门前青石板——那石料看似朴素,实则每块都暗藏玄机,日光一照,便透出丝丝缕缕的金线,竟是价比黄金的“金丝楠”。
“好一个‘清廉’县令……”
何府的地下密室里,火把高燃,映出一室荒唐——
东墙堆着二十口包铜官银箱,箱盖大开,银锭雪亮如新雪,锭底“苍梧六年漕运”的朱印尚未褪色,最顶上几锭却已被人掰去一角,露出里头黑黢黢的铅芯。
西侧十口樟木衣箱,箱中绫罗绸缎挤得溢出,一匹“霞影纱”被胡乱塞在角落,纱上金线绣的百蝶穿花纹在火光下栩栩如生,这等贡品,便是皇後贵妃一年也只得三匹。
北面案几上供着尊纯金貔貅,兽身足有婴孩大小,鳞片皆用金丝累丝而成,爪下踩着块未经雕琢的翡翠原石。
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鸽血红的宝石浸在琉璃釉里,火光一晃,竟如血泪淌下。
林青忽地掀开箱底一册账本,纸页翻动间抖落几缕干涸的血渍,他指尖顿在某一页,喉头滚动:“殿下……您看这个”
泛黄的宣纸上,一行朱砂小字艳如新血:“腊月初八,送县令大人童女一对,沉江祭河神”
谢昭云紧握着拳,没忍住一拳砸在银箱上,指节撞裂了包铜棱角,血珠溅上银锭,竟被那冷光衬得发黑。
他盯着账册末尾的“漕”字花押,忽然想起何贯腕上那串乌木佛珠——
难怪何贯那串佛珠上刻着个‘漕’字,原是暗中供奉着血河邪神,以生魂为祭,换那漕运淌来的金山银海。
难怪大坝根基之下白骨森森叠作山峦,竟都是何贯这厮活剖了祭品,生生喂饱那河底蛰伏的凶煞!
“好个河神……好个父母官!”他声音哑得骇人。
喻柏川从怀中掏出帕子,将他的手拉过包扎,眉头轻蹙心疼道:“莫要再这般动气,伤了自己身子”
谢昭云擡眸间,正对上喻柏川那双清冷如霜的眼。
那眼底分明凝着寒潭般的沉静,却在他望去的刹那,似有春水化开,漾开几分难以察觉的柔情。
他紊乱的呼吸忽地一滞,方才还灼痛难忍的伤口,此刻竟因这目光而莫名安宁下来。
喻柏川修长的手指捏着素白手帕,正细致地缠绕他渗血的关节,动作轻缓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
谢昭云垂下眼睫,任由他摆弄,只觉那帕子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他指尖的温度,一丝丝熨平了他所有的不忿。
突然,外头的走廊上,由远及近传来一连串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
紧接着,亲卫神色凝重地从地下室门口进来,站稳身形後急忙抱拳,声音虽平静却难掩一丝紧张地禀报:“殿下,有人发现了何贯……的尸体”
谢昭云怔愣了一下,转头和喻柏川对视一眼,两人的眼中瞬间被一层深不见底的暗色所笼罩,一时间,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片刻,喻柏川率先动身,沉声说道:“走,去看看”,两人跟着前来报信的人匆匆赶到事发地点,原来是一位老妪发现了尸体。
只见那老妪此时正坐在河边,身体还在止不住地颤抖,眼神中满是恐惧和惊惶。
她哆哆嗦嗦地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今儿个我跟往常一样在河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瞅见河岸边有一棵大树,上头好像有什麽东西在那儿荡”
“我心里头觉着奇怪,就上前去瞧了瞧,哎呀妈呀,走近一看,那哪是什麽衣物啊,分明就是个人呐!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差点没晕过去,这才赶忙找人来报信”
谢昭云和喻柏川随着老妪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何贯被吊在河边那棵粗壮的老槐树上。
他的身体在空中微微晃荡着,舌头耷拉在外,眼睛瞪得滚圆,眼珠凸出,脸上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与痛苦,显然是被人残忍地灭了口。
凑近一看,只见那粗糙的树皮上,刻着一行触目惊心的血字:“有去无回”,那血字颜色鲜红,仿佛还带着温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喻柏川皱着眉头,蹲下身子,仔细地在周围查看,突然,他的目光被地上的一片金箔吸引住了。
他缓缓拈起那片金箔,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上面印着的纹样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低声说道:“是户部的印记……”
谢昭云再次被气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直接明牌了吗?那我偏要他们不如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