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篝火晚会
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府衙後厨已飘起药香,苏鸢守着红泥小炉,将晒干的忍冬藤细细剪碎。
晨雾裹着柴火噼啪声漫进回廊,惊醒了蜷在书案旁打盹的谢昭云。
他揉着酸痛的脖颈起身,发现肩头不知何时多了件绣银杏纹的披风——针脚细密处藏着半片褪色槐花瓣,是喻柏川常披的那件。
晨雾未散,谢昭云已经站在府衙前庭的青石阶上,他裹着月白狐裘,面色仍透着病态的苍白,右手无意识按着左臂牛痘接种处——那里新生的皮肉在秋寒里隐隐发痒。
“殿下,各乡里正已到齐”苏鸢捧着文册从廊下转出,这个失去双亲的孤女,如今鬓间簪着象征医官身份的银杏叶发簪,眉眼间尽是独当一面的坚毅。
谢昭云颔首迈进议事厅,三十八位乡老齐齐起身。他们身後的雕花窗棂透进薄光,将墙上那幅《鲤城堪舆图》照得半明半暗,洪水肆虐过的区域还标着朱砂印记,像未愈合的伤口。
“今日有三桩要务”喻柏川的声音自屏风後传来,丞相执笔立于长案前,案上铺着连夜绘制的《田亩复耕策》,墨迹间还沾着星点火漆碎屑,“其一,冬耕粮种须在立冬前分发;其二,西城官仓改作织染坊;其三——”他擡眼看向苏鸢,“设医霖堂,由苏姑娘主理”
满座哗然,蓄着山羊须的王里正猛地站起:“自古哪有女子……”
“永和三年,高祖皇帝亲封璇玑夫人为司药监正”喻柏川轻叩案上《大周会典》,青铜镇纸发出清越声响,“还是说,王老要质疑高祖圣训?”
谢昭云低头掩去笑意,昨夜喻柏川翻阅古籍至三更,原是为此刻伏笔。
他接过话头:“苏姑娘救治过在座诸位多少亲眷?刘里正,令郎的牛痘是谁种的?张乡老,尊夫人伤寒昏迷三日,又是谁施针救回的?”
被点名的老者们面红耳赤地坐下,苏鸢捧着文册的手指微微发颤,谢昭云看见她将册页攥出了褶皱。
……
十月晨雾裹着药香漫进窗棂时,谢昭云正在官仓前核对粮种,青石板上整整齐齐码着三百个竹篾筐,新到的麦种在朝阳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每户两斗,孤寡人家再加半斗”他指尖划过账簿,接种处的痂皮蹭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身後忽然传来陶罐轻叩声,喻柏川拎着药盅立在晨光里,官袍下摆沾着田间新泥。
“卯时三刻喝药”丞相大人将温热的药盏塞进他掌心,“苏姑娘说殿下若再错过药时,就往黄连里添三钱黄柏”
谢昭云苦笑一声仰头饮药,喉结在薄皮下滚动,残留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在锁骨处汇成琥珀色的小溪。
喻柏川倏地别开眼,却见晒谷场东角堆着几十个麦稭娃娃——糙布缝的衣裳,黑豆嵌的眼睛,个个戴着银杏叶编的冠冕,分明是稚童们照着谢昭云模样捏的。
谢昭云将饮尽汤药的碗展示给喻柏川看,忽然瞥见他袖口渗着血渍“手怎麽了?”
“试制新犁时划的”喻柏川不着痕迹地拢袖,“西郊三十亩薄田已翻整完毕,殿下去看看?”
牛车颠簸着穿过城门,谢昭云看见苏鸢正在教农妇们辨识药草。
曾经摆满尸首的草棚如今晾晒着金银花,穿红袄的小丫头追着蒲公英跑过田埂,惊起一片衔泥春燕。
“此处原该是乱葬岗”喻柏川轻扬马鞭,新犁破开油黑的土壤,“现在种的是救命的药,果腹的粮,亦是希望”
谢昭云探出身,望见城楼上飘着的青鸢旗,旗面绣着苏鸢新改的城徽——半枝银杏叶,半穗嘉禾,底下缀着喻柏川亲题的“仁心守土”
……
霜降那日暴雨突至,谢昭云执意要去查验排水渠,喻柏川撑着油纸伞追到城西,正撞见小皇子赤脚踩在泥浆里,指挥工匠们加固闸口。
“糯米浆要趁湿抹缝!”谢昭云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单薄中衣紧贴着未愈的脊背,“张叔,您家去年被冲垮的东墙,这回……”话未说完忽然踉跄,喻柏川箭步上前将人扶住。
掌心触及的皮肤滚烫如火,怀中人却还指着水渠絮叨:“记得给王婶家多分半袋石灰……”
“殿下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喻柏川失了从容,解下披风裹住瑟瑟发抖的人。
玄色貂氅染着冷梅香,谢昭云恍惚想起儿时贪玩落水,盼儿婶婶将他从冰窟里捞起来时,也是这般温度。
雨幕那头传来苏鸢的惊呼,少女背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跑来:“前日才退烧,怎得又……”触到谢昭云脉象後倒抽冷气,“丞相大人,劳烦您将殿下捆回府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