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申煜脸上的温润笑意几乎要挂不住,他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谢昭云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声音沉稳,听不出半分骄矜:“为父皇分忧,为社稷尽力,乃儿臣本分,不敢居功”
“有功便是功,朕从不吝赏”皇帝似乎很满意他的态度,语气缓和了些许,“说吧,此番立下大功,你想要什麽赏赐?黄金千两?良田美宅?还是……加封食邑?”皇帝的目光带着一丝慈爱。
此言一出,殿内更是落针可闻,皇帝主动开口询问赏赐,这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荣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中央那个玄衣青年的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金银财帛?权势地位?他会选择哪一个?
谢申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谢昭云的背影。
谢昭云缓缓直起身,擡起头,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如同淬炼过的寒星,没有半分对金银财帛的贪婪,也没有对权势地位的渴求,只有一片沉沉的肃杀。
他清朗的声音清晰地响彻整个太极殿,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儿臣谢父皇隆恩!然儿臣此番所求,非为金银珠宝,亦非加封食邑!”
大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哗然,不要赏赐?那他要什麽?
皇帝浑浊的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哦?那你所求为何?”
谢昭云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猛地转向文官队列中一个方向,手臂擡起,带着一股雷霆万钧之势,直指其中一人:
“儿臣只求父皇做主,清除朝堂毒害,肃清蠹虫,以正乾坤!李尚书——鲤城数万灾民的血泪,朝廷拨付的百万赈灾粮饷,还有那些被倒卖丶克扣的物资,您午夜梦回时,可曾听到冤魂的哭嚎?!”
被他所指之人,正是户部尚书李亦文。
李亦文自谢昭云踏入大殿起,脸色就白得像纸,此刻被当庭点名丶厉声质问,如同被一道九天惊雷劈中。
他浑身猛地一颤,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豆大的冷汗瞬间从额角丶鬓边涔涔而下,浸湿了他绯红的官袍前襟。
他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殿下!何……何出此言?!臣……臣冤枉!天大的冤枉啊!”他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声嘶力竭地喊冤,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而虚弱。
“冤枉?”谢昭云冷笑一声,那笑声如同冰棱相击,寒气四溢,他不再看瘫软在地的李亦文,而是转向御座,双手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叠厚厚的文书,高举过顶,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如锤:
“父皇,此乃鲤城生还百姓联名泣血所书之状纸,字字血泪,控诉当地官府勾结户部官员,层层盘剥,致使救命粮变成催命符!”
他顿了顿,声音更沉,如同重鼓擂响,“此乃儿臣与喻相在鲤城查获的户部历年账册副本!与鲤城府库丶漕运衙门留存账目相比对,仅此次赈灾一项,便有白银八十万两丶米粮三十万石去向不明,账目漏洞触目惊心!儿臣已命人将原件押送入京,此刻应已存于大理寺!”
谢昭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然而,这李亦文所犯之罪,远不止贪墨赈灾款项,儿臣得可靠线报,此獠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北境不法商队,暗中倒卖军粮军械!其罪证,儿臣已命人从北境秘密押送,不日便将呈送御前,此等蠹虫,蛀蚀国本,草菅人命,通敌叛国,罪不容诛!请父皇明察!”
“轰——!”
整个太极殿如同炸开了锅!群臣再也抑制不住,议论声如同潮水般涌起,贪墨赈灾款已是死罪,倒卖军粮军械,甚至可能通敌?!这简直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谢民和的脸色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一把夺过李仕禄慌忙呈递上来的部分状纸和账目比对。
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丶那按着鲜红手印的血书丶那被特意用朱笔圈出的巨大亏空……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他的眼里丶心里!他枯瘦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翻动纸张的哗啦声在死寂的大殿中格外刺耳。
“李……亦……文!”皇帝猛地擡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怒火,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变形,“你……你还有何话说?!”
“陛……陛下!!”李亦文此刻已是魂飞魄散,瘫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涕泪横流,语无伦次,“陛下饶命!臣……臣一时糊涂!都是……都是被下面的人蒙蔽……是何贯!对,是何贯那狗贼胁迫臣!陛下……饶命啊陛下!”
他胡乱地磕着头,额头撞击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哪里还有半分朝廷重臣的威仪?
“混账东西!死到临头,还敢攀诬他人!”皇帝气得浑身发抖,猛地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瞬间憋得通红,李仕禄慌忙上前抚背。
“拖……拖下去!”皇帝好不容易止住咳嗽,指着李亦文,声音充满了暴戾,“即刻打入天牢!着大理寺丶刑部丶都察院三司会审!给朕查!彻查!一查到底!凡涉案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严惩不贷!”皇帝的咆哮在殿内回荡,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厉。
两名金吾卫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架起瘫软如泥丶面如死灰的李亦文,像拖一条死狗般将他拖出了太极殿。
那凄厉绝望的哭喊求饶声,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了许久,最终消失在殿门外,只留下满殿死寂和浓得化不开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