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果
林江晚八岁那年,第一次知道“生日”原来是可以庆祝的。
那天傍晚,林家的佣人们忙着布置宴会厅,水晶吊灯擦得锃亮,长桌上摆满鲜花与甜点,乐团的琴师们正在调试乐器。林江晚躲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趴在栏杆上偷偷往下看。
“那是给我的吗?”他小声问。
身後的林淮愣了一下,随即摇头:“不是,是给陈叔叔家的小女儿的。”
“哦。”林江晚点点头,脸上看不出失落,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栏杆的雕花。
林淮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拽住他的手腕:“走。”
他们溜进了乐团的後台。
空无一人的琴房里,林淮从口袋里掏出一根蜡烛,插在偷拿的小面包上。烛光在昏暗的房间里摇曳,映着两个孩子的脸。
“生日快乐。”林淮小声说,“不能唱生日歌,会被听见。”
林江晚盯着那簇小小的火苗,睫毛颤了颤:“……为什麽给我过生日?”
“因为每个人都该有过生日的权利。”十二岁的林淮说得认真,“私生子又不是你自己选的。”
窗外传来宴会开始的乐声,欢快的圆舞曲透过门缝钻进来。林江晚突然站起来,走到角落那架蒙尘的大提琴旁。
“我拉琴给你听吧。”他说,“就当是……回礼。”
他根本不会拉琴,琴弓在弦上锯出刺耳的噪音,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小猫在叫。林淮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却被突然推门的管家抓了个正着。
“大少爷!”管家惊恐地看着那根燃了一半的蜡烛,“夫人说过不许——”
“是我逼他来的。”林淮一把将林江晚护在身後,挺直脊背,“要罚罚我。”
那天晚上,林淮在祠堂跪到半夜。林江晚偷偷溜进去时,发现他正借着月光看一本破旧的漫画书。
“你不疼吗?”林江晚蹲在旁边,把偷藏的奶油面包递给他。
“疼啊。”林淮龇牙咧嘴地揉膝盖,却把面包推回去,“但我是哥哥嘛。”
月光从窗棂洒进来,在地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线,像把未出鞘的剑。两个小小的影子靠在一起,分吃着那个已经干硬的面包。
“等我长大了,”林江晚突然说,“要当全世界最好的大提琴手。”
“那我当你的第一个听衆。”林淮信誓旦旦地保证,“买最前排的票。”
他们拉鈎,拇指相触的瞬间,祠堂外传来夜莺的啼叫……
————
监狱的会面室很冷。
林淮坐在玻璃隔板外,看着对面穿着囚服的薛朝,他瘦了很多,曾经精心打理的头发被剪短了,露出额角一道陈年的疤。那是十二岁那年,薛父用烟灰缸砸的。
“薛家要倒了。”林淮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林家也损失不小。”
薛朝盯着桌面,连眼皮都没擡一下。
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林淮看着对方手腕上泛青的针眼,那是长期注射镇定剂留下的痕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躲在琴房拉锯木头般琴音的男孩。
“那双芭蕾舞鞋……我找到了。”
“你以前说过,”林淮轻声道,“要当最好的大提琴手。”
薛朝的睫毛颤了颤,依旧沉默。
看守敲了敲门:“还剩五分钟。”
林淮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袖口。就在转身的瞬间,他听见玻璃对面传来沙哑的声音:
“……为什麽来?”
林淮的手停在门把上,没有回头:“一年後我来接你。”
“我不回林家。”
“我知道。”
薛朝猛地擡头,却只看到林淮推开门的背影。逆光中,那个曾经为他偷蜡烛丶替他罚跪的哥哥,如今肩膀的轮廓锋利得像把出鞘的刀。
“……我们去维也纳。”
门关上了。
薛朝盯着自己映在玻璃上的脸,发现嘴角竟扭曲成一个似哭似笑的弧度。他狠狠咬住手背,直到尝到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