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宋星锦本以为宋知旭会带他回自己家,可车却停在了夏思雨的房子前,连借口都懒得编了。
他攥紧手里吃剩的半个豆沙包,塑料包装在掌心发出细碎的咯吱响。车门“咔”地解锁,他沉默着钻出去,脚刚沾地,身後的车便像逃命似的窜进夜色里,尾灯红得刺眼。
垃圾桶就在五步外。他看也不看,扬手把食物扔进“有害垃圾”箱,仿佛连同自己那点可笑的期待一起,归类为需要被处理的毒垃圾。
夜风刮得他眼眶发涩,密码锁的蓝光在黑暗里像嘲弄的眼睛。他机械地输入数字,推门,弯腰换鞋时,玄关镜映出他泛红的耳尖,不知是气的,还是冻的。
夏思雨正窝在沙发里涂脚指甲油,哼的歌是德彪西的《月光》。见他进来,她下巴一擡,鲜红的甲油刷指向客厅角落:“你的‘老情人’到了。”
纸箱里躺着他的大提琴,黑檀木琴身在顶灯下泛着幽暗的光。
“我记得物流显示下周才到?”他蹲下身,手指划过箱口的胶带。
“加钱插队了。”夏思雨把甲油瓶往茶几上一搁,瓶底压皱了几张财务报表,“上战场能不带枪吗?”她赤脚走去酒柜,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混着她漫不经心的补刀,“就当是……把你一个人扔到伦敦一个月的赔礼。”
琴箱打开的瞬间,松木与皮革的气息扑面而来。宋星锦指尖发颤,这把琴是十九岁生日时,哥哥送给他的,当时还没了解那麽深,只当做是把有点历史的老琴。
过来一年,他才知道这把琴的价值,琴身内刻着的花纹,原来是琴师在1897年的签名。
夏思雨递来红酒,杯沿沾着一点她唇上的玫红:“拉首《殇》吧,应景。”
琴弓搭上弦的刹那,宋星锦闭上了眼。
G弦震颤的第一个音像一滴墨坠入静水,顷刻间晕开所有杂念。酒意丶夜风丶垃圾桶里冷掉的属于晚餐的早餐,全被绵长的低音绞碎。他弓背微倾,左手指骨在琴颈上起伏,仿佛只有在这一刻,灵魂才重新钻回躯壳。
夏思雨晃酒杯的手停了。
高潮段落里,他用了近乎自虐的揉弦。指尖在钢弦上反复碾磨,直到甲床泛白,泛音却哀艳得像夜莺泣血。某个瞬间,琴弦竟与他胸腔共振,怦怦丶怦怦,他分不清那是琴声还是自己失控的心跳。
最後一个音结束时,落地窗映出他汗湿的额发和通红的耳尖。
夏思雨酒杯搁在膝头,红酒液面还在晃,“皇家音乐学院没白砸钱,你刚才那段双泛音,简直像帕格尼尼从坟里爬出来给你托梦。”
“帕格尼尼”四个字像一枚钥匙,突然撬开记忆的暗格,透出淡淡的霉味。
十五岁那年,宋星锦在琴房锯木头,第三天的E弦依旧杀猪般刺耳。他气得要砸弓子,身後却伸来一双温热的手,轻轻包住他起茧的指尖。
“泛音要这样碰。”哥哥的声音擦过他耳廓,左手无名指带着他的指腹虚虚按在弦上,“像碰一朵蒲公英,重了会散,轻了又抓不住。”
那时阳光透过百叶窗,把两人的影子叠在地板上,分不清是谁的心跳震得琴箱嗡嗡响。
“宋星锦?”夏思雨用杯底轻磕茶几,“你表情像要吃了这把琴。”
他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琴颈,指节青白。
“再来首欢快的?”夏思雨挑眉,“比如《查尔达什》或者……”
宋星锦看了眼时间,距离他计划睡觉的时候还早。
“好啊,不过最後一首了”虽然满身疲惫,但感觉上来了,他自己也不想停下“明天乐团报到,要早起。”
有些事早被岁月腌成了标本,一碰就碎成渣,看看就行了。
宋星锦的手指仍搭在琴弦上,琴箱的馀震透过指尖传来,像某种微弱的共鸣。他低头看着琴身,忽然开口,
“下周二,是乐团考核。”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拨了下A弦,“你要不要来听?”
夏思雨正往酒杯里添酒,闻言动作一顿,红酒在杯壁挂出琥珀色的弧光。她眯起眼:“你这是在邀请我?”
“嗯。”他擡头,目光比刚才柔和许多,“我哥……可能也会来。”
原本是很笃定,可经过刚刚那一遭,估计是随口一说,不可能了。
夏思雨晃着酒杯的手停住了,他的这个哥哥,夏思雨听他提起过,两个普通家庭的孩子,父母意外身亡,只能报团取暖,现在关系还闹僵了,还怪可怜的。
“所以?”她挑眉,语气却比平时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