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乐团休息室的落地窗,在宋星锦的琴谱上投下菱形的光斑。他低头调着琴弦,耳边飘来同事压低的议论声。
“听说是主动分的手……”
“林家现在乱成一锅粥……”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琴弓在松香盒里划出单调的圆圈。宋星锦数到第三十七圈时,首席小提琴手艾米丽坐到他身边,香水味盖过了松木香。“需要休息几天吗?”她问得小心翼翼,涂着裸色指甲油的手指在膝盖上敲出《离别曲》的节奏。
“谢谢,不必。”宋星锦听见自己的声音像大提琴最低沉的G弦。他看向艾米丽身後墙上的挂钟,九点十五分,林淮的座位依然空着。往常这个时候,那人总会靠在最後一排的立柱边,西装口袋里的方巾永远和他领带同色。
排练厅的暖气开得太足。宋星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金属扣碰在琴弦上发出细微的颤音。指挥棒落下时,他发现自己正在拉《天鹅》,这是林淮的电话铃声。
绝对音感让他躺一把就记住了,久久不忘。
中午十二点零三分,搬家公司发来确认短信。宋星锦嚼着食不知味的三明治,指尖在屏幕上划动,将“林淮公寓”的标签改为“曾居住地”。沙拉里的苦苣在舌根蔓延出涩味,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林淮把热可可捂在他冻僵的手指上说:“你们拉琴的人,手比命重要。”
下午三点二十七分,宋星锦站在了公寓门前。指纹锁还保留着他的开锁权限,“嘀”的一声轻响像一声叹息。玄关的郁金香已经枯萎,花瓣落在他们一起在宜家买的白桦木鞋柜上。
卧室里留着昨夜的雨水气息。宋星锦把洗漱用品扔进纸箱时,发现林淮的剃须刀还放在他惯用的位置。镜子上有块没擦干净的水渍,隐约能看出是个爱心形状,那是上个月某个清晨,他用沾着泡沫的手指画的。
“咔嗒”一声,衣柜深处掉出个丝绒盒子。宋星锦没去捡,他知道里面是对戒,林淮在他生日那天买的,说等风波过去就公开。现在那盒子躺在阴影里,像颗被摘除的心脏。
第五个纸箱封口时,门锁传来电子音:“欢迎回家。”林淮站在门口,西装皱得像被揉过的信纸,眼下青黑一片。他领带松垮地挂着,宋星锦认出那是自己去年送的圣诞礼物。
沉默在房间里膨胀。宋星锦听见冰箱的压缩机在响,听见楼下孩童的嬉闹,听见自己血液冲刷鼓膜的声音。最终他抱起纸箱:“司机在等我。”
林淮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伸手想碰宋星锦的脸,却在半空转了个弯,摘掉了纸箱上粘着的一根长发。“你落了两本乐谱在书房。”他说得极轻,像在念一句咒语。
电梯门缓缓闭合时,宋星锦从逐渐变窄的缝隙里看见林淮蹲了下去,手指插进头发里的样子像个迷路的孩子。那句“等我”透过金属门传来,带着电梯井特有的回音,恍如隔世。
出租车驶过跨江大桥。宋星锦把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看江面上货轮的灯光明明灭灭。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哥哥的消息:“炖了山药排骨汤。”
後视镜里,林淮的公寓越来越远,最终变成无数灯火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宋星锦想起第一次去那里时,林淮指着落地窗外的城市灯火说:“你看,我们站在整个世界上面。”
而现在,他正沉入那灯海的底部。
搬家纸箱堆在哥哥公寓的储物间里,像座微型的墓碑。宋星锦蹲着整理时,发现箱底粘着片干枯的玫瑰花瓣,是林淮上周别在他耳後的那朵。当时哥哥在厨房炒菜,油烟机的轰鸣声中,林淮咬着他耳朵说:“你比艺术还艺术。”
餐厅暖黄的灯光下,排骨汤冒着热气。宋知旭盛汤的手很稳,汤勺与碗沿相碰的声音清脆得像定音鼓。“明天降温,”他把汤碗推到宋星锦面前,“穿那件灰色高领毛衣吧。”
宋星锦低头喝汤,蒸汽模糊了镜片。汤里飘着的枸杞像小小的血珠,他突然想起林淮总嫌他手脚冰凉,冬天非要把他双脚捂在怀里睡觉。
“乐团下周要去瑞士巡演。”知旭突然说。
星锦的勺子停在半空:“多久?”
“三个月。”宋知旭抽了张纸巾,“我帮你答应了。”
窗外开始下雨,雨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透明的琴弦。宋星锦望着自己映在窗上的影子,恍惚看见林淮站在他身後,手指虚按在他肩膀上,如同按着一个永远沉默的音符。
储物间的纸箱在黑暗里静静呼吸。某只箱子里,林淮偷偷塞进去的唱片闪着微光——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咖啡厅里放的《G小调柔板》。而现在,所有的乐章都将画上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