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思烬艰难地组织语言:“她……你……”
“恩汐在喝咖啡。”唐玉耸耸肩,“我告诉她,你生病了。对了,你们是不是订了明天的车票?”
他毫无反应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只剩下一点气声重复:“喝咖啡?”
“很普通的咖啡,我自己也喝了一点,没什麽可担心的。”唐玉说,“她要回家了。”
尽管对此处毫无感情,唐恩汐的习惯仍然是把长大的地方叫做“家”。
“家”不是学校,是这里。
唐思烬说:“但这里是她的家。……你对她说了什麽?”
“我不是讲过了吗?我告诉她你生病了。”
尸体的腥味弥散在空中,带出恐惧的气息。
头更痛了。
他还是想不清她想做什麽,无意识地喃喃:“她是我妹妹。”
“我知道,亲爱的。”唐玉转脸瞥向门口,“这儿不是还有你吗。”
“你会让她走吗?”
她抽着烟。
“我以为你很想她。”唐玉说着,呼出一大口浓雾,“我们总得找点你想的东西,是吧?”
“小美死了。”
她摇着头,意有所指:“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真是她的选择吗?”
“是她自己走进这扇门的。”唐玉笑道,“可不能把责任推卸在我们身上。是她自己要离家出走,她要找那个已经把她丶还有所有一切给抛弃,前往了“奇迹”里面的人。闰年本来并不想加害她,只想解救她。让人们不再痛苦。仅此而已。”
唐思烬的手腕抽动了一下。
“很久以前,我在家里,他不把我当人看。”唐玉的脸藏在无边无际的烟雾里,“漪姐看见我被打出来的地方,跟我说,拿着钱走吧。别总待在叫人痛苦不幸的地方……可我能走到哪儿去,痛苦可不仅是那些伤啊!被人丢弃是个层层累积的过程,到了最後,所有人都在添砖加瓦,没有人可怜你。只有闰年要你。闰年才是家,在家里,每个人要像钟表零件一样,做好自己的事情。你觉得这样不合理吗?如果你从家里出走,难道不会被惩罚?你在学校违规,难道没有处分?”
他说:“那不一样。”
“有什麽不一样?”
“学校的规则,要保护学生。家里的……”
唐思烬没说完。他的眼神突然变得茫然,声音中途断了。
“闰年保护被抛弃的人。”唐玉轻柔地说,“但如果反咬,就要自食恶果。好吗?”
鼓起的黑色外衣扑面而来,像漆黑的船帆。
门半开着,老郑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的。唐玉在床架上拨了拨,把铁丝解开。有了门外那人担保,她丝毫不担心像上一次一样的意外发生。她做完,不说话也不再笑,只是站了起来。
屋里弥漫着一阵压抑的死寂。
衬托之下,窗外的声响变得格外明显。
雨又淅淅沥沥下起来了。
退烧药的药效还在起作用,唐思烬青紫交错的手腕抵在床单上,身体终于往上升起一点。他眼睛仍然直直地看着门口,唐玉和老郑的影子不时并拢成一体,时不时分开。一大块黑色上面浮着两张脸。
他们像无动于衷的观衆一样,看着他拼尽全力才坐起来,弓着背好一会儿才堪堪站直。
他们看着他一路扶着衣柜丶扶着桌子丶扶着床脚。
他们看着他走到窗口。
靠近那里的时候,唐思烬又站不稳了。他在跌落前的最後一秒试图去抓窗棂,抓准了,但没抓住,木刺在没有血色的手心刮出一道,但感不到疼。窗玻璃并未忠实地映射出外部的事件,而在回放着他上一次在这里见到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