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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十章（第1页）

第三部第十章

撷芳殿内，昏黄的灯光在萧彻艰难吞咽药汁的微弱声响中摇曳。冰魄莲心混合着九死还魂散的霸道药力，如同冰火交织的洪流，在他残破的经脉中横冲直撞，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也奇迹般地暂时压下了“牵机”毒火焚心般的灼烧感。冷汗浸透了他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上。

他涣散的目光，死死胶着在阿常——那个佝偻着身躯丶隐藏在“阿丑”僞装下的侍卫——唯一露出的那双眼睛上。那里面翻涌着刻骨的忠诚丶深沉的痛楚，还有不容置疑的坚定。

“阿…常……”破碎的气音再次从萧彻干裂的唇间挤出，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和巨大的酸楚。他想问阴山断魂崖下发生了什麽，想问寒玉台上那些非人的日夜是如何熬过，想问为何要以这残破之躯潜入这龙潭虎xue……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只化作更剧烈的呛咳，带出点点暗红。

“别说话！”阿常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他迅速放下空了的玉碗，用干净的布巾再次擦拭萧彻唇角的血沫。动作熟稔而轻柔，是经年累月刻入骨髓的守护本能。他警惕地侧耳倾听了一下殿外的动静——风声呜咽，夹杂着远处禁卫巡逻的沉重步伐和甲胄碰撞的冰冷声响，那是帝王怒火铸就的铁壁。

“外面…是‘无影’…”阿常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下气音，眼神凝重如冰，“陛下…震怒。封锁…很严。”他宽大的袖口下，那只布满狰狞疤痕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似乎在感受着无处不在的监视带来的压力。

就在这时！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急促的丶如同狸猫踏雪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停在紧闭的殿门之外！紧接着，是两声短促而尖锐丶如同鸟喙啄击硬物的“笃笃”声！这是“无影”特有的紧急联络暗号！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阿常佝偻的身体猛地绷紧，那双唯一露出的眼睛瞬间爆射出鹰隼般的锐利寒光，所有的忧虑和痛楚被一种面对危机的极致冷静取代。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步横跨，以自己残破的身躯挡在了萧彻的卧榻之前，如同一道沉默却坚固的壁垒。那只布满疤痕的手，已经无声地滑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柄淬了剧毒丶薄如柳叶的短刃。

萧彻的心猛地一沉。是杜衡的人发现了端倪？还是……萧烨亲自来了？他挣扎着想撑起身体，却被阿常一个凌厉的眼神死死按住。剧毒与重伤榨干了他最後一丝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常紧绷如弓的背影，听着门外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殿门被极其缓慢丶带着一种沉重压力地推开了一条缝隙。没有预想中的大批甲士涌入，只有一个人影如同融入阴影般滑了进来，随即迅速反手将门掩上。

来人正是“无影”统领——杜衡。

他一身玄黑劲装，身形精悍如猎豹，脸上覆盖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银色面具，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丶如同寒潭的眼眸。他并未携带兵刃，但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比任何利刃都更令人心悸。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瞬间扫过殿内：摇曳的孤灯，弥漫的药味，榻上气息奄奄的萧彻，以及……那个挡在榻前丶姿态卑微却透着决绝死志的驼背侍从！

杜衡的目光在阿常身上停留了一瞬，那双寒潭般的眼眸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随即移开，落在萧彻脸上，声音如同金铁摩擦，毫无感情：

“王爷。”他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动作带着公事公办的冷硬，“奉陛下严旨，彻查巫蛊峒馀孽及宫中‘鬼影’。撷芳殿内外，皆在掌控。”他的话语如同宣告，带着无形的压力。

阿常的身体绷得更紧，宽大的旧衣下，肌肉贲张。他能感受到杜衡目光扫过自己时那一刹那的异样，心中警铃大作。

杜衡的目光重新落回阿常身上，这一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探究：“你，就是那个消失的‘阿丑’？”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破寂静。

阿常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垂得更低，宽大的衣领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恐惧。但他挡在萧彻身前的姿势，却纹丝不动。

“擡起头来。”杜衡的命令简洁而冰冷，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

殿内的空气仿佛冻结了。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巨大影子。

阿常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知道，一旦擡头，自己眼中无法僞装的锐利和那可能被认出的疤痕，都将暴露无遗。这僞装，到头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咳…咳咳…”榻上的萧彻猛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他整个人痛苦地弓起身，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骇人的青灰，大口大口的暗红鲜血如同泉涌般喷溅在洁白的狐裘之上，触目惊心！仿佛所有的生机都在这一瞬间被强行挤出体外！

“王爷！”阿常再也顾不得僞装，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他猛地转身扑到榻边，用身体挡住杜衡审视的目光，手忙脚乱地用布巾去堵那汹涌的血口，动作间，宽大的袖口不可避免地滑落，露出了手腕上那道狰狞如蜈蚣般的深长旧疤！

杜衡的瞳孔在面具後骤然收缩！那道疤痕！他见过！在多年前阴山围猎的混乱战场上，那个为还是太子的萧烨挡下致命一刀的侍卫手腕上，就是这样的伤痕！那个侍卫的名字是……阿常？！他不是早已在断魂崖……

就在杜衡心神剧震的刹那！

殿外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哨音！那是“无影”最高级别的示警信号！紧接着，是兵刃交击的激烈声响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敌袭！保护陛下！”殿外传来“无影”成员惊怒的厉喝！

杜衡瞬间回神，眼中寒光爆射！他猛地看向殿门方向，又迅速扫了一眼榻边正奋力压制萧彻吐血丶手腕疤痕暴露的阿常，以及那气息微弱丶仿佛下一刻就要断绝的亲王。电光火石间，无数念头在他脑中飞转。

撷芳殿内有鬼影，殿外有敌袭！目标是谁？陛下？还是……濒死的睿亲王？

“守死这里！任何人不得出入！”杜衡当机立断，对殿内阴影处厉喝一声（那里显然还有隐藏的“无影”）。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如鬼魅般倒射而出，瞬间拉开殿门，融入门外混乱的夜色与杀机之中！他必须优先确保陛下的安全！

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厮杀声，却将更浓重的血腥与危机锁在了撷芳殿内。

阿常紧绷的身体微微松懈了一瞬，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他飞快地处理着萧彻的呕血，同时侧耳倾听着殿外的动静。混乱的厮杀声似乎正向着紫宸殿的方向移动。

“是…调虎离山……”萧彻在剧烈的咳喘间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涣散却带着洞悉的冰冷。巫蛊峒的人，在用这种方式吸引杜衡和“无影”的主力！他们的目标……很可能还是这撷芳殿！或者……是他萧彻这条命！

阿常眼神一凛。他迅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丶布满诡异虫纹的骨质短笛——正是之前他准备用来指证巫蛊长老的虫笛！他毫不犹豫地将其塞到萧彻冰凉的手中。

“拿着…保命…”他嘶哑地快速说道，眼神决绝，“我…引开他们！”

说罢，不等萧彻回应，阿常猛地直起身。那佝偻的姿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重伤之躯强行爆发出的丶如同困兽般的凌厉气势！他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深灰色的仆役旧衣，露出里面紧身的黑色劲装，手腕上的狰狞疤痕再无遮挡！

他深深看了一眼榻上气息奄奄的萧彻，那一眼包含了千言万语——忠诚丶告别丶决绝。

然後，他猛地转身，不再僞装那滞涩的步伐，身形如同受伤却依旧矫健的猎豹，朝着撷芳殿侧後方一扇通往小花园的丶被厚重帷幔遮掩的暗门疾冲而去！

“什麽人？！”殿内阴影处，两道潜伏的“无影”身影如同毒蛇般猛地扑出，寒光直取阿常後心！

阿常头也不回，手腕一翻，两枚淬毒的柳叶刃如同闪电般向後激射！同时，他猛地撞开那扇暗门，身影瞬间没入殿外更深的黑暗与风雪之中！

“追！”两名“无影”躲开毒刃，低喝一声，毫不犹豫地紧追而出！

撷芳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萧彻粗重破碎的喘息，和手中那枚冰冷诡异的虫笛。殿外，厮杀声渐渐远去，但一股更阴冷丶更腐朽的气息，却如同跗骨之蛆般，无声无息地顺着阿常撞开的暗门缝隙，悄然弥漫了进来。

昏黄的烛光下，萧彻死死攥着那枚虫笛，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看着那扇洞开的暗门，看着门外翻涌的黑暗，深陷的眼窝中，第一次燃起了冰冷刺骨的丶近乎实质的杀意。

阿常以身为饵，投向黑暗。

殿内残烛，将熄于更深的阴谋。

而巫蛊的毒牙，已悄然探入这最後的庇护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