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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病中新悟（第2页）

萧烨的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汗水浸湿了鬓角。他紧抿着唇，眼神却异常专注而坚定。他不厌其烦地擦拭，调整姿势，放柔声音安抚，然後再次果断地将药汁喂入。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和一种深沉的丶不容置疑的守护。仿佛这碗药，就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终于，在萧烨近乎透支的耐心和强硬的坚持下，大半碗滚烫苦涩的药汁，被强行喂入了萧彻的体内。

药力如同滚烫的岩浆，在萧彻虚弱的体内奔涌。他不再呛咳，却陷入了更深沉丶更不安稳的昏睡。额角的汗意更重，寝衣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呼吸依旧急促灼热，带着肺腑深处破碎的杂音。但眉宇间那层浓重的痛苦，似乎被沉重的昏睡暂时覆盖了。

萧烨看着萧彻沉沉睡去，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一丝。他疲惫地靠在软榻边，擡手抹去额角的汗水和眼角不知何时渗出的湿意。目光落在萧彻被汗水浸透的寝衣上，眉头再次拧紧。

他站起身，走到衣箱旁，亲自翻找出一套干净柔软的素白寝衣。回到榻边，他深吸一口气，对一旁侍立的哑仆和王德全沉声道：“扶好王爷。”

哑仆和王德全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昏睡中的萧彻扶坐起来。萧彻的身体软绵绵的，毫无支撑的力量，头无力地垂靠在哑仆的肩膀上。

萧烨伸出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始解萧彻寝衣的系带。动作极其缓慢，极其轻柔，仿佛在拆解一件价值连城丶却又脆弱无比的珍宝。一层层被汗水浸透的丶黏腻的布料被褪下，露出萧彻单薄得令人心惊的上身。

烛火跳跃的光芒下，那具身体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嶙峋的肩胛骨和根根分明的肋骨，勾勒出清晰而脆弱的轮廓。更触目惊心的，是胸前背後那几道早已愈合丶却依旧狰狞扭曲的暗色疤痕！如同丑陋的蜈蚣，盘踞在这脆弱的躯体上，无声地诉说着过往惨烈的伤痛！

萧烨的目光在那狰狞的疤痕上停留了一瞬，如同被灼伤般猛地移开！一股强烈的酸楚和巨大的痛惜瞬间攫住了他！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拿起温热的湿布，开始极其仔细地为萧彻擦拭身体。

温热的布巾拂过滚烫的额头丶汗湿的鬓角丶脆弱的脖颈丶嶙峋的锁骨丶单薄的胸膛……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他避开那些狰狞的旧伤，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每一寸被汗水浸渍的肌肤，仿佛在拂去岁月和病痛留下的尘埃。指尖隔着温热的布巾，清晰地感受到那滚烫皮肤下微弱的生命脉动和骨骼清晰的轮廓。一种强烈的丶混杂着怜惜与某种更深沉情感的热流，在胸中无声地奔涌。

擦拭完上身，他又极其小心地帮萧彻换上干净的寝衣。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和一种不容亵渎的珍重。仿佛在完成一项关乎生死的仪式。

当干净的寝衣终于妥帖地穿好，萧烨已是满头大汗，如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鏖战。他示意哑仆和王德全将萧彻重新安置在干燥温暖的软枕上，盖好厚厚的锦被。

他重新坐回榻边，拿起干净的湿布，继续为萧彻擦拭额角不断渗出的汗珠。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夜色，温柔而专注地笼罩着萧彻昏睡的容颜。看着他因高热而微微翕动的鼻翼，看着他毫无血色的丶干裂的唇……一种前所未有的丶深沉的宁静在他心底缓缓流淌。

夜深了。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倦了，只剩下低沉的呜咽。炭火在暖炉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房间里弥漫着药味丶汗味和一种无声的守护。

就在这近乎凝固的寂静中——

一直昏睡不醒的萧彻，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几下。喉间发出一阵极其含糊丶如同梦呓般的低语。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灼热的气息，模糊得难以分辨。

“……阴山……好冷……”

“羽七……别去……”

“阿常……对不住……”

断断续续的丶带着巨大痛苦和深重歉疚的呓语，如同破碎的琉璃，从萧彻紧抿的唇间艰难地逸出。每一个模糊的音节，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剜在萧烨的心上！阴山的朔风与重锏！羽七的断臂与归隐！阿常染血的嘶吼！那些消散在风中的忠诚与牺牲！巨大的悲恸和深重的负罪感，如同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昏睡者的咽喉！

萧烨擦拭的动作瞬间僵住！巨大的心痛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死死盯着萧彻痛苦呓语的唇，听着那模糊却字字泣血的忏悔，眼眶瞬间变得赤红！

然而，呓语并未停止。在几声更加痛苦的喘息之後，萧彻的嘴唇再次艰难地翕动，吐出几个更加模糊丶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萧烨耳边的音节：

“……烨……儿……”

“……别……恨我……”

声音轻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恳！如同濒死之人最後的乞求！

“轰——！”

萧烨只觉得脑海中如同有惊雷炸开！所有的思维瞬间被炸得一片空白！他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僵直在当场！手中的湿布“啪嗒”一声掉落在榻边！

烨儿！

别恨我！

这破碎的丶模糊的丶却无比清晰的呓语！这属于过往最亲密丶却又被漫长猜忌和血腥彻底埋葬的称呼！这深埋心底丶从未宣之于口的恐惧与乞求！

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瞬间刺穿了萧烨所有坚硬的僞装！狠狠扎进了他灵魂最深丶最柔软丶也最疼痛的地方！

巨大的震撼如同电流般席卷全身！萧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萧彻昏睡中痛苦扭曲的面容，看着他干裂的唇无意识地翕动，深潭般的眼底瞬间弥漫上巨大的丶难以言喻的酸楚和一种……被彻底洞穿的丶巨大的震动！

过往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疯狂闪现：紫宸殿上冰冷的毒酒与“剑鞘”的枷锁！自己年少时刻骨的怨怼与猜忌！撷芳殿雪夜的鲸骨碎裂与“护你”的誓言……原来……原来皇叔心底深处，竟一直藏着这样深重的恐惧与负疚！原来他从未释怀！原来这声“别恨我”，才是他灵魂深处最深的伤口！

一股强烈的丶混杂着巨大悔恨和无边怜惜的洪流，如同熔岩般在萧烨胸中奔涌咆哮！他猛地俯下身！滚烫的丶带着剧烈颤抖的唇，几乎要贴上萧彻汗湿的额角！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夺眶而出！他紧紧握住萧彻那只依旧微凉的手，用尽全身的力气，仿佛要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都灌注进去！声音嘶哑哽咽，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和深沉如海的承诺，重重地砸在萧彻昏睡的耳畔：

“不恨！皇叔！我……不恨你！”

“我在这里！一直都在！”

滚烫的泪滴落在萧彻滚烫的额角，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昏睡中的萧彻，似乎被这滚烫的泪滴和那斩钉截铁的低吼所触动。紧蹙的眉头极其极其缓慢地丶一丝丝地松开了。急促灼热的呼吸渐渐变得悠长丶平稳。那只被萧烨紧紧握住的手，指尖极其微弱地丶却无比清晰地蜷缩了一下，轻轻回扣住了萧烨的手指。如同漂泊的孤舟，终于将缆绳系上了永不分离的岸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