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之言
“你赢了,皇叔……”
那声低喃,如同耗尽了他最後一丝气力。萧烨踉跄着後退,後背重重撞上冰冷的殿柱。殿内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和殿外永不停歇的丶仿佛要淹没一切的暴雨声。
太医和内侍们依旧匍匐在地,如同受惊的鹌鹑,连呼吸都屏住了。萧烨的目光空洞地从榻上那具冰冷的躯体上移开,缓缓扫过地上散落的另外几封遗书。它们像几片沾血的落叶,无声地躺在那里,诱惑着,也嘲笑着他。
秘密。更多的秘密。萧彻用死亡封存的丶足以将他彻底摧毁或重塑的秘密。
他不能停。他已经被推到了悬崖边,要麽粉身碎骨,要麽……看清深渊底下的真相。哪怕那真相会将他烧成灰烬。
一股冰冷而决绝的意志,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浮木,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和茫然。他深吸一口气,那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混合着殿外雨水的湿冷,呛得他喉咙发痒。他站直身体,尽管指尖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都……退下。”萧烨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尽管这威严此刻显得如此脆弱,“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内。”
太医和内侍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将这方充斥着死亡与未解之谜的空间彻底封闭。
殿内只剩下他和“死”去的萧彻。烛火摇曳,在两人之间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
萧烨一步步走向散落在地的信笺。他弯腰,动作僵硬,指尖带着灼伤的刺痛和尚未干涸的血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封标着“肆”的信。仿佛那不是一个信封,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冷的殿柱,就着烛光,撕开了封口。这一次,他的动作不再粗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丶又充满恐惧的审慎。
信纸上是萧彻那熟悉的丶力透纸背的字迹,但墨色似乎比之前更深沉,笔画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新帝亲览:”
“至此处,汝当已明朕心之一二。恨意可磨砺锋刃,然终非为君之道。汝之恨意,朕亲手点燃,亦需亲手熄灭。”
“赵衍弑君之罪,铁证确在第五书。然,此獠非孤狼,其背後盘根错节,牵连之广,动摇国本。朕以身为饵,假死脱身,其一,为助汝彻底肃清此獠及其党羽,不留後患。其二……”
萧烨的呼吸猛地一窒!假死脱身?!
他霍然擡头,目光如电射向榻上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假死?!这怎麽可能?!太医的诊断,那唇角的黑血,冰冷的体温……难道都是萧彻精心布置的假象?为了……肃清赵衍?!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难以言喻的狂喜(?)与愤怒交织着冲击他的心脏!他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其二,朕身中‘牵机’之毒多年,早已油尽灯枯,回天乏术。此毒乃赵衍所下,慢性侵蚀,积重难返。与其茍延残喘,日渐腐朽,不如以此残躯,为汝铺就最後一段坦途,亦为……赎朕十年严苛之万一。”
牵机毒?多年?!萧烨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想起,这三年间,萧彻日益衰败的身体,苍白灰败的脸色,那无法抑制的咳嗽,以及偶尔流露出的丶深不见底的疲惫……原来不是操劳过度,而是……毒?!
是赵衍!那个道貌岸然的畜生!不仅毒杀了父皇,还一直……一直用慢性毒药折磨着萧彻!
赎罪?赎他十年“严苛”的万一?萧彻,你到死都还在用这种轻描淡写的词!那根本不是严苛!那是剥皮抽筋丶敲骨吸髓的十年!是用血与泪丶用无数人命堆砌起来的十年!
萧烨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信纸。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和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嘶吼。他强迫自己看向最後几行:
“第五书内,附有赵衍弑君及多年构陷忠良丶贪墨军饷丶勾结外邦之铁证名录及藏匿之所。第六书,乃朕为你梳理之可用朝臣名录,其性情丶能力丶弱点,皆在其上。第七书……”
萧彻的笔迹在这里顿了一下,墨迹似乎洇开了一小片,仿佛书写之人曾在此处有过长久的停顿,或是难以抑制的情绪波动:
“……第七书,乃朕……私心之言。无关权谋,无关天下。待尘埃落定,赵衍伏诛,朝纲稍稳,汝若……若还愿意,可拆之。若不愿……付之一炬,亦可。”
私心之言?
无关权谋,无关天下?
萧烨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封被他攥在左手里丶染着他鲜血和灰烬的残页上,“比你还疼”四个字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带着灼人的温度,狠狠烙在他的心上!
他几乎是立刻就想伸手去抓那封标着“柒”的信!他想立刻撕开它!看看这个冷酷了一辈子丶算计了一辈子丶连死都要算计的男人,到底还有什麽“私心之言”!
但手指在触及信封的刹那,又猛地僵住。
萧彻的话冰冷而清晰地回荡在耳边:“待尘埃落定,赵衍伏诛,朝纲稍稳……”这是条件。是那个男人,即便在“死”後,依然在为他铺路,在为他设定目标,在确保他不会因一时的情感冲击而误了正事!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再次涌上心头!萧彻!你连死後的情感,都要控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