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身,不再看赵衍一眼,对着身後的裴炎,声音斩钉截铁:
“传朕口谕:赵衍弑君丶通敌丶贪墨丶构陷忠良……罪证确凿,罪无可赦!”
“着三司会审,不必过堂,按律定罪!昭告天下!”
“其罪当诛九族!然……”萧烨微微一顿,嘴角勾起一丝残酷的弧度,“念其年迈,朕特开天恩。男丁,十五岁以上者,腰斩弃市!十五岁以下及女眷,没入教坊司,永世为奴!其门下党羽,按名单,从严丶从重丶从快处置!一月之内,朕要这朝堂上下,再无赵氏馀毒!”
腰斩弃市!没入教坊司!永世为奴!诛连党羽!
每一个字,都如同来自地狱的丧钟,敲在赵衍的魂魄之上!他猛地瞪圆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丶如同破风箱被撕裂般的恐怖声响,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一股腥臊的液体不受控制地从身下蔓延开来。
萧烨却已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间充满绝望和污秽的石室。裴炎紧随其後,铁门在他身後轰然关闭,隔绝了里面那如同恶鬼哀嚎般的丶非人的呜咽声。
诏狱阴冷潮湿的甬道里,只剩下萧烨沉重而压抑的脚步声在回荡。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血与火之上。
馀烬与未拆的信
寝殿内,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冰冷。萧烨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都是关于赵衍一党被连根拔起後的善後事宜。他已连续三日未曾合眼,眼底布满了血丝,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灰败。
殿外,雨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棂。
殿内一角,放着一个鎏金的火盆。盆中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一层厚厚的丶冰冷的白色灰烬。那是他前夜烧毁所有与赵衍案无关的丶堆积如山的“请安折子”和“效忠书”留下的痕迹。
萧烨的目光,缓缓移向御案一角。那里,静静地躺着最後一封信。洒金笺的信封,右下角,一个朱砂写就的“柒”字,鲜艳得刺眼。
第七封。私心之言。无关权谋,无关天下。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轻轻拂过那光滑的信封。指尖下,仿佛能感受到写信之人落笔时,那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那封被烧残的“比你还疼”的纸片,仿佛就在他怀中灼烧着,烫得他心口发疼。
拆开它?现在赵衍已倒,党羽正在被肃清,朝纲……算是稍稳了吧?
里面会是什麽?是迟来的忏悔?是冰冷的训诫?还是……那些他不敢深想丶却又被那四个字勾起的丶足以颠覆他十年认知的……真心?
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疯狂闪现:废黜那日御阶上捏得发白的手;寒冬兜头罩下的玄狐大氅;狩猎遇袭时树冠阴影中射出的致命弩箭;签下太傅监斩令後殿门外沉重的呼吸;还有……肩胛下那道旧伤,每一次疼痛,仿佛都连着另一个人的心……
“痛……是活着的证明……”萧彻嘶哑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其实你每次受伤……我比你还疼……”
一股巨大的丶混杂着渴望丶恐惧丶愤怒和被彻底看穿的羞耻感的洪流,猛地冲垮了萧烨强行筑起的堤坝!他猛地攥紧了那封信!指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想知道!他必须知道!萧彻!你心里到底装着什麽?!你到底把我当成什麽?!一件必须打磨好的工具?还是一个……一个让你也感到“疼”的……人?!
他粗暴地撕开了信封!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
然而,就在信笺即将被抽出的刹那——
殿外,一阵极其轻微丶却又异常迅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瞬间停在殿门外!那脚步声轻得如同狸猫,却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丶刻在骨子里的警觉和急切,绝非普通内侍!
萧烨的动作猛地僵住!所有翻腾的情绪瞬间被一种属于帝王的丶本能的警惕压了下去!他闪电般将信笺塞回信封,连同那尚未抽出的信纸一起,猛地扫入宽大的袖袍之中!脸上所有多馀的表情瞬间敛去,只剩下冰冷的沉静。
“何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一个全身包裹在夜行衣中丶只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眼睛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滑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跪倒在御案前数步之遥。是影卫统领,夜枭。
“啓禀陛下,”夜枭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平静,却掩不住深处的一丝紧绷,“‘青庐’有异动。”
“‘青庐’?”萧烨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萧彻早年秘密建立丶用于安置一些特殊人物或进行机密事务的一处别院,位置极其隐秘,知晓者寥寥无几!影卫一直在暗中监视,但从未有过异常回报!
“是!”夜枭的头埋得更低,“半个时辰前,暗哨回报,别院後山一处废弃的樵径,有……新鲜的足迹和滑落的碎石痕迹,痕迹很新,指向後山深处一处废弃的猎户小屋。属下已派人秘密包围,未敢打草惊蛇。只是……足迹显示,似乎只有……一人。”
一人?新鲜的痕迹?指向废弃的猎户小屋?
萧烨的心脏,在胸腔里如同战鼓般狂跳起来!一个荒谬绝伦丶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沸腾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混乱的思绪!
难道……难道萧彻的“假死脱身”,并非仅仅是为了布局肃清赵衍?他真正的去向……是那里?!
那个猎户小屋……萧烨猛地想起,很多年前,似乎听谁提起过,那是萧彻年少时,曾随先帝秋狩,因追逐一头罕见的白鹿而迷路,意外发现并独自待过几天的地方!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攫住了萧烨!他猛地站起身!袖袍中那封未拆的“柒”号信,仿佛瞬间变得滚烫!
“备马!”萧烨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轻装简从!朕要亲自去‘青庐’!”
“陛下!夜雨未歇,山路难行,且情况未明,恐有……”夜枭下意识地想要劝阻。
“朕说,备马!”萧烨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帝王的威压和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现在!立刻!”
夜枭浑身一凛,不敢再多言:“是!”身影一晃,已无声地消失在殿门外。
萧烨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他缓缓擡起手,抚上自己右肩胛骨下方。那里,那道沉寂了许久的旧伤疤,此刻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
仿佛某种沉寂了太久的联系,正在被重新唤醒。
他低头,看着袖中那封未曾拆阅的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萧彻,你最好真的在那里。
这一次,朕亲自来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