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瞬间凝滞。
萧烨穿着常服,身上再无那日骇人的血污,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他站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嘴唇紧抿,目光深沉如渊,里面翻涌着太多萧彻此刻无力分辨的情绪。
萧彻看着他,那双疲惫的眼中,最初的茫然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丶近乎死寂的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控诉,也没有……任何温度。那平静之下,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仿佛那日小屋里歇斯底里的对峙从未发生过,也仿佛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他极其轻微地丶几乎无法察觉地移开了视线,重新望向屋顶的破洞,那里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天光。
这一眼,这无声的移开视线,比任何控诉都更具杀伤力!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匕首,无声无息地捅进了萧烨的心口!将他所有想要开口的话,所有试图靠近的念头,都彻底冻结在原地!
他宁愿萧彻恨他丶骂他!也不愿是这种……彻底的丶冰冷的漠视!仿佛他这个人,连同那十年的恩怨纠缠,都已在萧彻心中彻底化为了灰烬!
萧烨的拳头在袖中死死攥紧,指甲再次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他喉咙发紧,最终,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沉默地转过身,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小屋,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冰冷平静留在了身後。
屋外,微雨依旧。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
无声的靠近
自那日之後,萧彻的恢复速度似乎快了一些。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依旧虚弱得无法起身,说话也极其费力简短,但至少能清晰地表达一些基本需求。只是,他变得更加沉默,眼神也更加沉寂。除了必要的回应太医的问询,他几乎不开口,目光总是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或是屋顶漏下的天光。
萧烨依旧每日来。他不再远远地坐在角落,而是选择了一个离土炕稍近丶却又不会显得过分侵扰的位置——一张简陋的木凳,放在靠近门口丶光线稍好的地方。他不再只是沉默地看着,而是开始处理更多的朝政奏章。批阅的沙沙声丶偶尔低声询问夜枭的只言片语,成了小屋内除却药味和炭火声外,唯一的背景音。
他不再试图与萧彻对视,更不再提起那日之事。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丶冰冷的墙。
变化发生在一次换药之後。
陈太医刚给萧彻胸腹间那道最深的伤口换了药,重新包扎好。那伤口依旧狰狞,但红肿已经消退了许多,边缘开始有粉嫩的新肉芽生长。只是换药的过程极其痛苦,萧彻虽咬着牙一声不吭,但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呼吸也急促了许多。换完药後,他疲惫地闭上眼,眉头紧锁,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陈太医收拾好药箱退下。屋内只剩下炭火噼啪声和萧彻压抑的喘息。
萧烨放下手中的朱笔,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萧彻紧蹙的眉心和苍白的脸上。他沉默了片刻,忽然站起身。
他没有走向萧彻,而是走到炭火盆旁。盆边放着一个铜壶,里面温着干净的清水。他拿起旁边一块干净柔软的细棉布(这是後来特意送来的),在温水中浸湿,再仔细拧干。
他拿着那块温热的丶冒着丝丝热气的棉布,走到炕边。动作有些生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他没有看萧彻的脸,目光只落在他额头上那些细密的汗珠上。
然後,他极其缓慢地丶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伸出手,用温热的湿棉布,轻轻地丶一点一点地,拭去萧彻额角的冷汗。
指尖隔着温热的棉布,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传来的微凉和紧绷。萧烨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在擦拭一件极其易碎的稀世珍宝,生怕多用一丝力气就会将其碰碎。
就在那温热的湿意触碰到额角的瞬间,萧彻紧闭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抗拒的动作。只是那紧蹙的眉心,似乎……极其细微地丶难以察觉地……舒展了一丝丝。
萧烨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继续着这无声的动作,将那些冰冷的汗珠一一拭去。动作间,他宽大的袖袍偶尔会轻轻拂过萧彻散落在枕边的黑发。
整个过程很短,只有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擦完後,萧烨收回手,拿着那块微湿的棉布,沉默地站了片刻。他看着萧彻依旧紧闭双眼丶但眉宇间似乎缓和了一点的侧脸,最终什麽也没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木凳上,重新拿起朱笔。
屋内恢复了寂静。只有炭火燃烧的声音,和萧彻逐渐变得平缓悠长的呼吸声。
自那日起,每次换药後,或是萧彻因伤痛而冷汗涔涔时,那个沉默的玄色身影都会拿着温热的湿棉布,无声地走过来,重复着那个笨拙却小心翼翼的动作。
萧彻从未睁眼看过他,也从未对此说过一个字。但每一次,当他微凉的额角感受到那份温热的丶轻柔的触及时,他那紧锁的眉头,总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一丝丝。那沉寂如死水般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麽极其细微的东西,在无人窥见的角落,极其缓慢地……融化着。
那道无形的丶冰冷的墙,似乎被这无声的丶温热的擦拭,悄然推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